纸人点睛,是灵师守则中禁止使用的禁术。
江迟迟提着桃木剑挑开手术室大门。
长长的走廊深不见底,白炽灯忽明忽暗。
她往嘴里丢了一颗糖,谨慎前行。
这里不像茧,更像借怨鬼之力人为造出的幻象。
而这个幻象在刘惠门后,就像是为了保护某些存在似的。
“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江迟迟的双指并拢在额心一抹,再睁开眼时,走廊充斥着扭曲蠕动的阴气。
一道若隐若现的暗淡红线延伸到走廊深处。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血手印出现在病房门的观察窗背后。
嘴里的糖咬碎了,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
窗后,缠绕着脐带的青紫婴儿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巴,发出了刺耳的啼哭。
婴儿身后的病床上,年轻女人的眼睛像失去光泽的玻璃珠。
她姿势扭曲躺在被血浸透的床上,肚皮如同被撕裂开的干瘪橘子皮。
她表情定格在幸福的微笑。
江迟迟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只是幻象。
她每经过一扇门,门后都会多出形态各异的鬼婴。
每一间的病床上,都躺着一位不同的女性。
唯一相同的是,她们苍白僵硬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一根暗红色的肉质带子从她们的腹部伸出,与鬼婴相连。好似章鱼捕食的腕足牢牢扒住母体的腹部,榨取每一丝生机。
每一扇门的观察窗都在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叠加。
江迟迟捂着翻江倒海的胃,循着红线在走廊里狂奔。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落地。
四溅的碎片映照出一个拖着脐带四脚爬行的婴孩。
过度奔跑让江迟迟的肺有种要爆炸的疼痛,太阳穴突突跳,眼前阵阵晕眩。
恍惚间,她看见属于卷毛的暗淡红线没入了不远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大门。
她重重喘息,反手往身后甩去几张灵符。
伴随着刺耳啼哭,江迟迟用桃木剑劈开了“手术中”的大门。
手术室大门打开又合拢。
卷毛翻着白眼躺在手术台上,肚皮高高隆起,一只青紫的小手撑在薄薄的肚皮上。
“敕令,纯阳精聚化康渡灵!”
灵符精准甩到卷毛身上,他的眼睛疯狂颤动着,黑眼珠一点一点回到眼眶里。
眼前阵阵恍惚后,卷毛终于看清楚了周围。
哪里有什么医护人员,只有不停喘气的江迟迟和自己快要炸开的肚子。
“救我、救我......”他发出虚弱的哀求。
江迟迟提着桃木剑,高高举起,对准卷毛的肚子。
在卷毛惊恐的眼神里,狠狠刺下!
伴随着一声尖利啼哭,黑雾从卷毛的肚子里溢出,高高耸起的肚子瞬间恢复了平坦。
黑雾隐隐有四肢,顺着门缝倏地消失。
“还能走吗?”
卷毛泪眼朦胧点头,踉跄从手术台上爬下来,“这、这是哪里?”
“鬼婴的幻象。找到它才能出去。”江迟迟盯着不断晃动的手术室大门,眉目冷峻。
第一只青紫小手从门缝中硬生生挤入。
桃木剑挥过,断肢落下,外面响起一声婴啼。
“大师,现在怎么办啊!”卷毛紧紧跟在江迟迟后面,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江迟迟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把灵符,语气果断:“跑!”
“砰!”大门被一脚踢开,门外的景象让她的动作一缓,寒气顺着后脊背往上窜。
走廊的地面、天花板、两侧墙壁趴着无数青紫婴孩,他们肚子上坠连着暗红色仍在起伏的脐带,整条走廊像是血肉铸成的蛛巢。
“滴答”,黏腻的液体顺着江迟迟的小臂滑落。
过度的感官刺激让江迟迟生出了一种麻木的平静。
她咬碎了一颗糖,与此同时手中的灵符疾如闪电倏地飞出。
灵符如同纸蝴蝶漫天飞舞,所到之处落下连绵的烈火与尖啸。
重重叠加的婴啼好似海浪,朝走廊尽头的江迟迟与卷毛拍来。
卷毛愣愣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纹丝不动的姑娘,她于无数鬼婴前横着一柄桃木剑,白炽灯与灵符的烈火交映,映照出秀丽凛然的眉眼。
卷毛想,如果能活着,他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以及,高价向大师求一张符。
......
咚、咚、咚......
卷毛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拼命迈动麻木的双腿,扑向最近的一扇病房门。
这间躺着一位肚皮被撕开的年轻女性。
不是这间。
卷毛甚至不敢停下喘气,再次往前奔向下一扇门。
江迟迟在卷毛身后半米的位置,一柄桃木剑舞到密不透风。
一截暗紫色的脐带掉在了她的手臂上。
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想起没被处理过的猪大肠,并且它仍在蠕动,想将她当成新的捕猎目标。
江迟迟面无表情把想呕的欲望咽下。
她以后再也不会吃猪大肠了。
“找到没有!”江迟迟忍无可忍地大吼,顺手把扑来的鬼婴一脚踢远。
带着卷毛从手术室杀到走廊后,江迟迟就给他下达了一个任务。
在病房里找到肚子隆起的刘惠。
身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江迟迟愤怒转身。
卷毛站在一扇病房门前,双手扒住观察窗,身体抖得像条电鳗。
一把灵符雪花似地洒出。
江迟迟拽着因为惊恐而呆愣的卷毛,狠狠撞开病房门奔入。
病床上,躺着发色棕黄的年轻女性。
她双手交叉与胸口,神情恬静幸福。
蓝色条纹病号服顺着高高隆起的肚皮滑落。
淡黄色的肚皮透着光,附着微红的人体血管。
一只青紫的小手从肚皮里高高撑起,一下一下拍打着。
这个被困在母体里的怪物,即将破体而出。
江迟迟划破指尖,潦草的符咒从刘惠的脸开始,最后一笔于她近乎透明的肚皮结束。
最后一笔落下,江迟迟冷静开口:“敕令,神显灵光气霾除退!”
殷红的符文华光流转,以江迟迟为中心,四周的景象开始坍塌。
直到耳边一声凄厉啼哭响起,周围亮起了昏暗的烛光。
江迟迟站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客厅角落,地上都是肉类解冻后黏腻的血液。
长时间的不处理,屋子里弥漫着酸臭腐烂的气味。
这里的每一扇窗都被厚重的布牢牢封起。
唯一的亮光来自于客厅中央的小神龛。
神龛前跪着瘦骨伶仃的刘惠。
骨瘦如柴的躯体上,有一个如同十月怀胎的肚子。
肚子的边缘狠狠鼓动了几下。
刘惠缓慢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鼓动的地方。
没管倒在地上丢了半条命的卷毛,江迟迟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刘惠?”
神龛前的人缓缓扭过头。
原本清秀温柔的脸庞深深凹陷下去,黝黑的眼珠在看见江迟迟时轻轻转动了一下。
江迟迟看见她干裂的嘴唇瓮动着。
似乎是“救我”。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作响。
傍晚五点五十分,距离诅咒彻底生效还剩十分钟。
来不及犹豫,江迟迟匆匆说:“我是来救你的,请配合我。”
说完,她半跪在刘惠面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持破魔符往她凸起的肚子贴去。
只有先把鬼婴请出来收容,刘惠和卷毛才能有救。
但灵符猛地自燃,在她指间突兀烧成灰烬。
下一刻,肚皮上凸起一个小手形状,狠狠攥住了江迟迟的手。
与此同时,她按住刘惠肩膀的手手腕一沉。
刘惠冰冷的掌心牢牢压住江迟迟的手腕。
暗红的流光在地面浮动,以刘惠为中心铺开。
尖锐的阴冷从刘惠身上重重反弹给江迟迟。
有人在通过刘惠,和她斗法。
江迟迟现在确定了,这件事背后必定有灵师参与。
但已经来不及细想,砍骨刀冰冷的银光一晃而过。
刘惠右手高高扬起砍骨刀,黝黑的眼珠疯狂颤动着。
泪水盛满了她的眼眶。
“大师,你不能死啊!”
一道人影飞扑。
卷毛扑出去的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江迟迟不能死,不然他就死定了!
江迟迟被重重推到在地,后背撞上神龛,被贡品和贡盘噼里啪啦砸了一脑袋。
今天出门一定是没有看黄历!
卷毛扑上来和刘惠纠缠,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试图去抢那把砍骨刀。
“惠惠......刘惠!”他的眼泪鼻涕一起飞了出来,“你疯了!”
卷毛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瘦弱的刘惠力气大得恐怖。
砍骨刀猛地劈下!
卷毛拼尽全力一缩,刀刃顺着他的手臂划过,鲜血哗啦啦涌出。
一眨眼,那把砍骨刀直奔江迟迟砍来。
五点五十七分。
江迟迟反手握起桃木剑,快准狠拍向刘惠的麻筋。
砍骨刀落地。
五点五十八分。
墨斗线将刘惠紧紧缠绕,她浑身关节咯咯作响,癫狂挣扎。
五点五十九分。
殷红的血液绘制成符咒落在刘惠的肚子上。
“啊啊啊啊啊——”刘惠疯狂嘶吼。
不一会,刘惠的嘶吼化作婴灵的凄厉啼哭。
一股黑烟从刘惠的肚子剥离出来。
黑烟被血液绘制的符文紧紧包裹,刺耳啼哭不间断攻击着江迟迟的耳膜。
“身死念消,怨鬼尽散,收!”
江迟迟手中的白色小罐渐渐化为青色。
“滴答。”分针移动至数字十二。
傍晚六点整。
江迟迟疲惫地松了一口气,正想掏出手机,发现右手完全不听使唤。
淋漓鲜血顺着右臂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鲜血里冒出丝丝缕缕的阴气。
这是和背后灵师斗法受的反噬。鬼怪留下的伤,无法通过医疗手段痊愈。
她换了左手拿手机,艰难拨通了120,给刘惠和卷毛叫了一辆救护车。
刘惠的肚子恢复了正常,她虚弱地跪坐在地上,呆呆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
摸着摸着,她脸上扬起了笑容,紧接着又不断淌下眼泪。
“刘惠学姐。”江迟迟慢吞吞拖来一张塑料板凳,顺便打开了手机录音,“是谁教你下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