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银针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在金丝牡丹上晕开。
最后一抹暮色西沉,屋内渐渐暗了下来。
江迟迟怔怔看着手上的嫁衣,原来沈二小姐要嫁的是个死人。
嫁衣最后一朵金线牡丹终于绣完,她心不在焉揉了揉酸软的手臂,朝着屋外喊去:“嫁衣绣完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二小姐,老爷有令,让您安心待嫁,不可出门。”
江迟迟瞪着那门板,“我答应了姐姐,今晚还去看她。”
“......”外面的侍女沉默了一会,“大小姐也要安心待嫁。”
正说着,她倏地想起了昨夜沈茵那张含笑的面容。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寒意爬上了江迟迟的后背。
不对!她暴露了,从昨天晚上就已经暴露了!
“父亲安排我们姐妹一起成亲,心里是想着好事成双罢。”
“二妹妹说的是,可不是好事成双的喜事么?妹妹嫁给李府长子,我嫁给表哥,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昨夜和沈茵的对话依稀在耳边响起。
沈二小姐要嫁给一个死人,怎么能说出“好事成双”这种话!
江迟迟蓦然想到了还没碰面的虞念慈和游宋。
手上殷红的嫁衣逶迤落地,针线“啪啦”掉落。
她猛地拽住大门想要拉开,用力一扯,门外锁链声叮当作响。
锁链叮当如一点火星,迅速点燃了江迟迟的怒火。
她一脚狠踹,大门簌簌作响,灰尘漫天。
“给我开门。”她的声音冷而平静。
屋外再次响起侍女平直冷淡的声音:“二小姐,老爷有令,让您安心待嫁,不可——”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侍女的复读。
本就有些年头的木门在江迟迟重踹下,裂开了。
她甚至能透过裂开的缝窥见碧衣侍女雪白浮肿的脸。
暮色已沉,黑夜降临。
她面无表情,一手握剑,一手捏符,又是一脚踹去。
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碧衣侍女踮着脚尖幽幽飘近,声音阴森:
“二小姐,老爷有令,让您安心待嫁,不可出门——”
江迟迟紧紧抿着嘴唇,扬手间,两道朱红灵符篆已飞向侍女。
灵符附上即燃,侍女发出凄厉嚎叫,身上的水渍逐渐晕开。
那里还有什么碧衣侍女,眼前只有两个泡得浮肿,黑发散乱的怨鬼。
江迟迟百忙中往嘴里塞了一块糖,提剑就砍,招招干脆凌厉。
几声凄厉嚎叫后,地上只余两件泡得破败的碧色衣裙。
她用锁魂瓶收了,扭头就冲向下人房。
夜色浓郁如墨,灯笼檐下摇曳。
一张张雪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江迟迟咬碎了嘴里的糖,心跳如擂。
小道花草葳蕤,莲池幽暗。
一只湿淋淋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池子里,浮现出一张五官化开的雪白面庞,他说:“池水好冷,你真暖和啊。”
窸窸窣窣......那东西爬上来了。
胃部狠狠抽搐着,江迟迟机械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块糖。
提剑,笔直刺下。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灵符落下,烧的精光。
对于这种连白都评不上的怨鬼,它们甚至无法被收容。
长久的在人世徘徊,它们已经神智混沌无法入轮回。
遇见,可杀。
浓重夜色里,白袍少女提着木剑,身后连绵不绝响起凄厉惨叫。
灵符燃烧的跳跃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
一步一步,朝着后院走去。
当江迟迟跑到下人房院子外,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这个茧中的怨鬼,太多了......
院中无一丝光亮,刚踏入院内,江迟迟眼前便漆黑一片。
“嘻嘻......”
一声娇笑从她后颈擦过。
江迟迟下意识挥出一剑,那娇笑声似远似近。
渐渐地,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
一阵极快的阴风倏地掠过,拍向她的左肩。
糟了,这东西想拍灭她的三盏阳灯!
江迟迟正想挥剑,右手突然被柔软冰冷的手指死死钳住。
她的后背被阴寒笼罩,冷得发僵。这片刻的失神,左肩寒意笼罩。
就在那阴风拍下时,胸前的玉坠猛地一烫,灼热蔓延四肢百骸。
身后的阴寒也在这一瞬消失。
钳住江迟迟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猛地松开,她隐隐听见了一声尖厉叫声。
眼前的黑暗似乎淡了少许,她抬眼扫去,自己还在院子里,四处阴气弥漫。
院中槐树上密匝匝挂着面容苍白,涂着鲜红胭脂的纸人。头颅齐齐扭向她所在的地方,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盯过来。
走廊上,血液流淌,残肢断臂、直勾勾盯着她的人头正在咕噜噜滚动。
爬满青苔的水井里,伸出一只指甲鲜红的手……
下人房成回字形,一扇扇门窗紧闭。
只有靠角落的一间,门窗在冷风里吱呀作响。
里面杂乱不堪,四处都是灵符燃烧后遗留的焦黑。
屋里还有一扇向着后花园开的窗,正在阴风中嘎吱作响。
江迟迟捡起一张灵符碎片,隐约能看见上面笔走龙蛇的符文。虞念慈总是笑话她写成这样,祖师爷都认不出来。
入茧之前,她曾送给虞念慈一叠灵符防身。
江迟迟冲到窗边,仓惶往外看去。
几缕乌黑发丝从窗棂幽幽落下,落到在她后脖子上。
江迟迟反手一拽,把一颗怨鬼头死死掐在手里。
“呕——”她没忍住干呕出声,眼睛却死死盯住手里的女鬼头,“住在屋里的侍女去哪了?”
灵符离那颗头只有几厘米距离。
女鬼头的恐惧几乎要溢出眼眶,混沌答道:“池……池子……”
“啪”灵符径直贴上女鬼头。
江迟迟面无表情将女鬼的凄厉叫声抛在身后,翻身一跃,落入后花园。
后花园中假山重叠,潺潺流水声在夜色里响起,一汪池水坐落在环绕的假山中,
“念慈!”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没有回应。
江迟迟握着剑的手不断轻颤。
阴气太重难以看清周围,她跌跌撞撞摸索着跑向池边。
手中的灵符似漫天雪花落下,池面燃起了猎猎橘红火焰。
冲天的凄绝惨叫接连不断响起。
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脸,她踏入冰冷的湖水里,一剑一剑刺下去。
当惨叫渐渐停歇,寂静的池中只剩四溅的水花声。
江迟迟终于停了下来。
水珠顺着发丝落下,她怔怔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池面,浑身无一处不冰凉,心里的恨却越烧越烈。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臂。
江迟迟持剑猛地一刺。
桃木剑入水那一刻,一张眉目温柔的面容从水里冒出来,狼狈中带着怒气。
“祖宗,连我也要杀?!”
她咳出好几口腥臭的池水,咬牙切齿:“日他仙人板板,要不是姑奶奶会游泳,就被它们拖下去淹死了!你刚刚是不是烧符了,烧了多少?这池子里这么多怨鬼都给你烧成灰了......”
虞念慈的话音突然一顿。
她被江迟迟用力抱住了,怀里的人冷得像快冰,比她这个在池子里淹了好一会的人还冷,整个人在止不住颤抖着。
虞念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似的:“迟迟,我没事呢。咱们可是学院前三的小组,你要相信队友顽强的生命力啊。”
浓雾不知何时笼罩着池边,看不见的黑暗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有更多的怨鬼,正在靠近。
她们好似黑暗中的两簇火焰,吸引着扑火飞蛾。
江迟迟迅速平复情绪,双指并拢在眉心一抹,“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开!”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灰黑的丝线缠绕汇聚又分开。
每一处的丝线都格外密集,除了西南角略显稀疏。
“你开阴阳眼?太危险了!”虞念慈着急地拽着江迟迟。
“走!”江迟迟已经顾不上危不危险,她只知道如果不尽快出去就会被困在鬼打墙里被耗到死。
浓雾觊觎着裸露的肌肤,紧紧攀附,像某种阴森的爬行生物,在手臂上留下黏腻而湿润的痕迹。
憧憧鬼影在雾中晃动,一眨眼又更近了。
江迟迟摸向黄布包,最后一叠灵符被她捏在手中。
霎那间,雪花般的灵符往外甩去,哀嚎声不绝于耳。
浓雾从她们的耳边蠕动滑过,阴冷夜风吹过,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江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们破了鬼打墙,可眼前已经不是后花园,竟然是一个精巧的院落。
双层小楼屋檐下点着红灯笼,一道窈窕身影斜斜映在雕花小窗上。
僵硬的人影渐渐靠近,惨白的脸上抹着两团血一般的胭脂,他们咧着嘴,异口同声:“违反命令。”
“该罚......”
“该罚!”
“罚你二舅爷个腿!”江迟迟对着他们狠狠竖起中指,然后一剑挑飞眼前的纸人。
虞念慈喘着气,冲她摇头:“不能硬打,实在是太多了,得找到游宋。”
江迟迟环视院子一圈,压低声音:“往西边院外墙靠,有块垫脚石,想办法翻出去。”
虞念慈默契地搀住她,两人步步朝外墙靠。
似乎是接收到什么命令,扑来的纸人比先前更加凶狠。
江迟迟挥剑稍有凝滞,就有阴风扫来,胸前又是一阵滚烫。
似乎是发现她不好对付,纸人们瞄准了虞念慈。
她在池里受了伤,发挥远不如平常。江迟迟既要护人,又要顾及自己,两人被怨鬼逐渐逼入圈中。
浓郁的夜色里,倏地窜出一抹雪白,残影似地扑向了虞念慈。
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
两人心里都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是青衣以上的怨鬼。
一句“小心”还没喊出,那东西就已经到了虞念慈面前,明显是要朝她眉心攻去。
灵师的眉心即为天眼,可以看见普通人所不能看见之物。重要,且脆弱。
“叮——”
剑锋映出一抹寒光,尖利的事物与剑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玄铁剑上绘有密密符文,凌冽向外扫去。
野猫尖利的啼哭声响起。
“走。”平时肆意不羁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沉稳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