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赛雪格外的阴阳怪气,句句话不离李挚,说得宝珠心烦意乱,所幸与她大吵一架后逃也似的回了阮园。
踏入小院的那一刻,看着映入眼帘的种种,宝珠又长叹了一口气。
这间原本破败的小院,在李挚每日地敲敲打打中已经多了几分可爱。
可以在屋里看星空的屋顶被他修好,走起路来嘎吱直响的地板也安静了下来,件件家具都擦洗得锃亮。
院子旁的小厨房外堆着李挚劈好的柴火,水缸被他洗刷干净好倒满了水。
他甚至从花园中移植了几颗自由生长的野花,放在窗沿下。
原本临时的住所,被他布置得像一个家。
这样一个人,他究竟会对宝珠做什么?
这一次,他一直守礼,前世那些暧昧言语、抵死缠绵都没有发生,可宝珠看得到李挚的眼神,她能感受得到某种不用明说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流淌。
宝珠缓缓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出神。
她的脑中有两人正在打架,一个跟她说,你竟然不相信李挚,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
另一个反驳道,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一次他没有表示,说不定真得发现你是妖怪了,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提起包袱回家!
“应该回家的,说好了这辈子再也不要有瓜葛,已经将他安全护送到仙渡府了。”
宝珠双眼无神地自言自语。
可她脑中的想法却截然不同,上一辈子他们不是好好的过了那么久吗,李挚也未曾发现她是妖怪,如果再来一次,如果他们能好好得在一起,如果李挚其实并不在意她是妖怪……
宝珠把头埋进了膝盖。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轻声道:“你在想什么,他只是个凡人啊,凡人怎么会不畏惧妖怪。”
院中只有她自己,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李挚种下的小花微微摇头,似乎也在为宝珠难过。
宝珠起身揉了揉眼神,打算做一回鸵鸟,睡上一觉暂且忘记这件事。
就在此时,她听到阮园门口传来了一声呼唤。
“李挚,李公子在吗?”
宝珠一愣,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来阮园找李挚,是他提到过的同窗吗?
“李公子!你在吗?”
又是一声呼唤,不过这次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莫名的,宝珠觉得有些耳熟。
她没有应声,只是悄悄地走到了大门后,无声无息地贴在门缝上朝外看去。
门外站着两个宝珠曾经见过的人,来自祁陵县的那两位天师。
宛若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下来,宝珠僵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他们,他们怎么会也来了仙渡府?
李挚与他们私下里有什么联系吗?若仅仅是去报案,这两位天师为何要出城来寻他?
宝珠不安的念头愈发强烈。
两位天师叫了几声,没听到李挚的回应,忧心地交流起来。
“李公子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裴璇玑忧虑道。
“昨日我们并没有找到那周公子,他一无所知,不应当出事吧。”张鹤挠了挠头,沉思道。
而躲在门后的宝珠听得一头雾水,还想再听时,门口的天师看着远处叫起了李挚的名字。
李挚竟然回来了。
他见到两位天师,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人离得还很远,就朗声道:“我找到线索了,与永涟山上的尸首有关。”
两位天师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迎上前道:“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随我来。”
李挚说着,眼神不留痕迹地瞟过阮园,与天师们快步离开。
竟然被李挚发现了线索,原来天师上门是因为这个。
门后的宝珠眼见三人离去,又想跟上去瞧热闹,又怕热闹太大,天师殃及无辜把自己一块儿收了。
纠结了一会儿,眼见那三人都要没影了,才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我就远远地看着,绝不靠近,天师应当不会发现吧。”
宝珠鬼鬼祟祟地自我安慰着。
李挚引着天师们离开了阮园,朝着他藏匿周桓的村庄飞奔而去。
因着事态紧急,张鹤他们只来得及用符纸做了一只纸鹤飞回异人寺汇报。
“想来你另外两位同窗已经带着人在回来的路上了,若是赶得及,能将你说那主谋拿下,这桩案子就好办了。”
张鹤说着,又与裴璇玑强调道:“这次拿人,你只能在旁掠阵,情况不对你就赶紧跑,听到了吗?”
见裴璇玑不回答,张鹤急道:“你入门不久,修为浅薄,但前途无量,若是折在这里,是异人寺的损失!”
裴璇沉默半晌,方才回了一个好字。
见裴璇玑应了,张鹤松了口气,他修为尚可,对上妖魔一贯有自信,只是身旁同僚太过稚嫩,比起妖魔更让他忧心。
至于引路的李挚,张鹤压根没把他算在可用的人手中。
李挚心中有数,只闷声赶路,并没有掺和张鹤与裴璇玑的讨论。
等到了顾、赵二人租下的小院,李挚走之前是什么样,此时还是什么样,他们脚程很快,赶在对手之前便到了。
见状,张鹤笑笑:“如此甚好,便按照我们方才说得来。”
说罢,裴璇玑快手快脚地开始布置,张鹤挥手赶李挚走。
李挚别无二话,人已经带到,自己现在就是累赘,于是点点头转身原路返回。
哪知道刚刚走出一步,他眼尖地看见远处,有一行三人朝着这处快步走来。
不好,此时若要出村,定会与他们打个照面,李挚当机立断,警示过天师们后,翻身跳进了他藏匿周桓的那间空院子,躲进了破败的厢房中。
情况紧急,李挚也来不及将自己的痕迹处理干净,只得祈求那三人毫无警惕心。
不过多时,李挚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了对话声。
“就是这儿了,我与顾琛为了谋划这事,特地租的小院。”
“唔。”李挚听到了一道阴冷的男声,“你们的忠心,我会向至尊汇报的。”
“太好了,太好了,请您一定为我们美言。”
顾琛与赵敬听了那眯眼男的话,竟是喜极而泣,言语之间的谄媚令人不寒而栗。
好好的两个读书人,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眯眼男带着笑,伸手拂过二人的头顶:“替至尊赐福。”
二人更是形容夸张地哭泣起来。
一番造作后,赵敬拿出钥匙打开了小院的门,做出了请的手势。
眯眼男刚跨入一只脚就停了下来,他细细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头问道:“你们谋划这件事,可有旁人知晓?”
顾琛与赵敬对视一眼,颇有些心虚地小声道:“自然没有,我们做得很是隐密,那周桓本就是浪荡子,吃酒出游回回都有不同的伴,怀疑不到我们身上。”
眯眼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率先走进了小院中。
“我们把那周桓关在了地窖中。”
跟在后头的赵敬迫不及待地要上前去给眯眼男打开地窖门。
他如此殷勤,眯眼男却站定不动,左右打量这间小院。
“慢着。”
眯眼男低下了头,微笑着看着地面:“你们三人都是男子,谁的脚这么小?”
地面上,赫然有一只小巧清晰的脚印。
赵敬呆在了原地,不知究竟要不要打开地窖门,而顾琛全然摸不着头脑:“或许、或许。”
眯眼男不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顾琛下意识伸手去拦。
他的手还未触碰到眯眼男的衣袖,便停在了半空中。
一只手臂大小、肥硕的蠕虫,从顾琛的腹中探出了头。
顾琛缓缓看向自己的腹部,正疑惑这只蠕虫是怎么出现的。
下一瞬,这读了二十几年书的可怜书生轰然倒下,他的腹部开了一道从上到下的大口子,却一滴血也没有溅出来。
他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腹腔内空空如也。
眯眼男俯身捡起了不停扭动的蠕虫,又隔空朝着赵敬伸出了手。
被眼前场景吓呆了的赵敬软软跪倒在地。
他感到肚子很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挣扎,但他却不敢伸手触碰。
恐惧间,赵敬看到了一只白胖的蠕虫飘在空中,朝着眯眼男飞去。
再往后,他的意识便溃散了。
“浪费了。”
眯眼男接过蠕虫,嘟囔着朝外走去。
从眯眼男发现小脚印,到顾、赵二人接连身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地窖中冒充周桓的张鹤、在堂屋房梁上潜伏的裴璇玑均未反应过来。
此时两位书生身死已成定局,见眯眼男要走,裴璇玑急忙跳下,掏出一柄黝黑无光的钝剑,朝他刺去。
“你这种天师,也能用得上这把剑?”眯眼男笑着回头,看着她摇了摇头,“你发挥不出它的用途。”
说话间,地窖的门也被张鹤从里头推开,他一跃而起,一柄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喝道:“我的剑又何如?”
张鹤去势急且凶,不留痕迹地将裴璇玑挤到了一旁,与眯眼男恶斗起来。
不过一瞬,两者便交手了数十次,眯眼男用手臂硬接桃木剑,都不是金属,叮当之声却不绝于耳。
甫一交手,张鹤便知今日遇上了此生见过最强的妖怪,惊疑之下,他下意识地想到了他身后有初出茅庐的裴璇玑,还未离开这里的书生李挚与周桓。
他已使出全力,而对手这只妖却仍旧留有余力!
张鹤已不敢想要缠住这妖,等到异人寺增援赶到,他只求能护住自己身旁诸位的小命。
冷汗淋漓的张鹤寻了个空,从怀中掏出一张鲜红的符纸。
“前辈!”他身后的裴璇玑惊呼出声。
眯眼男也啧一声,轻声道:“才打几下就要以命相搏,没意思。”
说罢,他伸手用力一挡一震,张鹤连着桃木剑一块儿朝屋里飞去,砸在家具中,摔得是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他再勉强抬头,那眯眼男已然消失不见。
眯眼男捂着受了伤的手臂,旋风似得想要离开这儿。
他对异人寺的行事很是清楚,别看这会儿只有两位天师,但他们不过是在等待援手罢了,若是精锐赶到,自己也讨不了好。
只是。
眯眼男停下了脚步,看向村口的大树上。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只小虫子躲在这儿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