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周桓,乃是祁陵县有名的浪荡子,因家中有钱,他从小便好看热闹、好打抱不平,更是从早到晚地扎在勾栏院中,与旁的恩客们争风吃醋。
直到他母亲得了急病,临死前念着周桓没有出息,眼睛都没闭上,含恨而逝。
母亲的死,让这浪荡子遽然之间清醒了,他与曾经的狐朋狗友们划清了界限,埋头狠狠读了几年书,也教他考上了秀才。
周桓出手大方,在县学读书时没少照顾比他小上近十岁的李挚,又有许久不见,因此李挚笑着同意了。
一行四人都是恰好碰上,在仙渡府热闹的大街上寻了一处酒楼,吵吵闹闹地让小二给他们找了张二楼的桌子,落座后,便兴奋地交谈起来。
李挚虽然是四人当中最小的,可论沉稳,周桓等人都说自己不如他,桌上周桓不住拉着他们讨论着这次秋闱要考的题目,他只默默地喝着茶,微笑听着。
周桓看在眼里,挤兑他道:“你个李挚,我们在这儿猜题,你一言不发,是不是要把我们猜的题记住了,回去做两篇大作,把我们全都比过去?”
李挚听了,几乎没笑出声,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告饶道:“我有这心思,回回学里大考你们还找我一块儿研究题?”
周桓不过说笑,知道他一贯不爱出风头,见状就放过了他,只点着刚上的炸肉丸、烩鹿肉道:“你不爱说话,那就多吃点吧,不然那嘴用处太少。”
又问小二要了一小坛子酒,非得要几位同窗喝上几杯。
几杯酒水下肚,几人脸上便起了红云。
“到底是仙渡府,随意找了个酒楼,都能有这样好的酒。”周桓嚼着花生米感叹道,“我这回估计是考不上的,不过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提到这个,另外两位书生面上的表情也复杂了起来了。
一位叫赵敬的矮个子叹了口气,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笑着举杯道:“其实我们这些书生考科举,也不过是为了实现理想抱负,一次不成便考两次,既然是理想抱负,哪能有那么容易实现。”
“我觉得赵敬这话说的特别好!”周桓放下筷子鼓掌道。
另一位叫顾琛的书生却摇摇头道:“其实,考不上也能兼济天下,这不过是一条出头路罢了。”
这话听着虽然略微丧气,但也正常,周桓正要开口,顾琛语出惊人:“这一次,我不打算考了。”
周桓一口酒喷了顾琛一脸。
李挚连忙从袖中拿了手帕递给顾琛。
“顾兄,三年一次呢,你这是?”周桓吃惊地看着他。
赵敬却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伸手拍了拍顾琛的胳膊,对周桓道:“万物自有命数,顾兄自有他的路要走。”
“不是。”周桓急得直挠头,“读书人,书生,我们的路不就是科考吗?不然你来仙渡府做什么呢?”
顾琛家境殷实,他又是家中独子,若是这次不考了,留在祁陵县也舒服,何必舟车劳累跑来仙渡府,周桓有些不解。
桌上这三人你来我往,李挚虽没开口,却也多了许多心事。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三人的影子。
“不考便不考,想来两位兄长自有考量。”李挚忽然出声打断了周桓的质问。
周桓擦了一把汗,狐疑地看向李挚:“你别跟我说你也不考,你这神童说不考,我一定会亲自将你押进考场。”
李挚失笑,还未开口,赵、顾二人又与周桓辩论上了。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便在三人的争辩中结束了。
周桓喝得多了,走路不稳,赵、顾二人便提议要将他送回住处。
“你方才说你住在城外,此时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出城恐怕城门要关了,你就先回去吧。”
赵敬与顾琛一左一右地架起周桓,吃力地冲李挚说道。
“说得对,那你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有空来找我。”周桓一脸憨笑地附和道。
李挚暗叹一声,这两位同窗恐怕心中有鬼。
此事涉及周桓,即便是现在的他也不能视而不见。
因此李挚并不答应,而是笑道:“无妨,去周兄住处探探路也好,下回来方便。”
赵敬闻言,隐晦地隔着周桓与顾琛对视了一眼。
“那那那也成。”周桓大着舌头拼命点头。
既然周桓这主人都点头了,赵、顾二人自然也没了由头反驳,只得苦哈哈地给健壮的周桓充当人肉拐杖,直累得青筋暴起。
李挚背着手,施施然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这是周桓家在仙渡府中的产业,里头还有几位侍从,负责照顾周桓这几个月的吃穿。
侍从们见主人又喝醉了回家,苦笑着上前接过周桓,好生服侍他睡下。
三位书生对视了一眼,赵敬温和地笑道:“周桓这般,我们只能下次再谈了。”
“知晓了住处,再找他谈话也方便。”李挚答道。
说着,三人谢绝周桓的侍从相送,并肩离开了小院,待走到大街上,李挚正准备与他们分道扬镳时,赵敬出声叫住了他:“你住在城外何处?我们知晓了,下回也方便去找你。”
李挚眼神闪烁,扯谎道:“借住在村中。”
“哦,这样。”
赵敬意兴阑珊地与他拱手,与顾琛一块儿离开了。
李挚想了一想,又回头朝周桓家走去。
周桓家的小院买在一处静谧的地段,离大街、衙门都近,想来不便宜。
李挚在小院门口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找了一处角落,恰好能看见小院门口,躲藏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赵、顾二人,与一位身宽体胖、眼睛细小的中年男子一块儿杀了个回马枪。
三人在周桓家小院门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又原路返回了。
李挚又等了一会儿。
这次,赵、顾二人没有出现,那个眯眼男独自一人来到周桓家门口。
他脸上带着笑,警惕地环顾了四周,轻手轻脚地在小院墙上写了些什么。
是一道血色的印记。
下一霎,这印记仿佛融进了墙中,眯眼男也如来时一般消失了。
李挚从角落中走了出来,站定在周桓家门口,凝神看了一会儿。
墙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另一边,宝珠与赛雪一块儿溜进了陈园中。
走进了陈园才发觉,这陈园之大,绝不比隔壁的阮园差,甚至连构造都与阮园一模一样。
宝珠奇道:“陈家怎么建了个跟阮园一模一样的园子。”
“不止呢。”赛雪回头看了宝珠一眼,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我跟你说,陈园中还有一处禁地。”
“做什么的?”
“专门用来对阮园做法!”
赛雪煞有其事地说道。
宝珠唬了一跳,惊道:“为什么啊。”
“因为。”赛雪摇头晃脑地迈着小碎步,引着宝珠朝它的住处走去,“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有骨气的宝珠抓耳挠腮得难受起来。
赛雪小眼神瞟到了宝珠的表情,心中美得飞起,脚步都更加轻快了。
一猫一狐不一会便到了赛雪的住处。
竟然是一处正儿八经有正屋有厢房的小院,甚至在院中还有一颗枯树,被扒光了树叶,装上了许多放着垫子的木板。
这陈公子!
宝珠目瞪口呆地看着赛雪爬到了枯树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地团起身子看着她。
她从未见过如此爱猫之人。
赛雪满意地看着宝珠的表情,高傲道:“你家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那凡人不行,就换一个好的,怎么能少了供奉。”
被赛雪嘲讽,还说李挚不行。
宝珠收敛了心神,不甘示弱道:“你家陈公子我看也不怎么样,你座下这树,他为何不给你弄一株金丝楠木来?”
她眼尖,看到了院中散落的玉石小球,又补充道:“你那球,不过是岫玉,不是甚好东西,你还当个玩意儿呢,喔呦,羊脂白玉都舍不得给你。”
赛雪听住了,它站起身子,焦虑地原地转了一圈,磕磕巴巴道:“什么是金丝楠木?羊脂白玉又是什么?”
“不告诉你。”宝珠拉长了声音,怪声怪气道。
赛雪歪着头想了想,败下阵来道:“那我告诉你陈家在哪儿做怪,你告诉我什么是金丝楠木、羊脂白玉好不好?”
宝珠佯装思考。
赛雪急得尾巴乱甩。
“行吧。”
宝珠摊了摊手。
赛雪愣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不对,但它想了片刻,也没找到缘由,只得迟疑道:“那你跟我走吧。”
一狐一猫避着陈园中的侍从,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一处院子。
院中的空地上跪着那眼睛肿成一条缝的陈公子。
赛雪看也没看,领着宝珠绕到了院子后头的一间暗室中。
“你看。”
暗室里似乎有什么阵法,两只妖怪进不去,他俩只能使劲挤在一处,脑袋靠着脑袋往窗户缝里看。
暗室里烟雾缭绕,从屋顶到地板上,贴满了无数朱砂符纸,镇压着正中间的一枚牌位。
宝珠挤了挤眼睛,方才瞧明白,上头写着阮天正之位。
“这是那个阮尚书的牌位吗?”宝珠压低了声音问道。
“对。”
“陈家人为何要做这样恶毒的事情?”
这邪门的阵法,即便隔着一道门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怨毒,想来便是要阮天正永世不得超生。
阮天正对陈家做了什么?
赛雪歪着头想了想,懒洋洋地说道:“忘了,上回我偷听到了几句,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