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挚用身体遮挡住宝珠的视线,示意她从另一边走,绕过那具尸体。
“或许遭了山贼,又或遇到了妖怪,只能先委屈这位,待下山后去寻官府报案。”
李挚转头安抚宝珠,虚揽着她的肩,继续朝山下去。
宝珠顺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路边的草丛中躺着一位中年男子,像是被利刃划破了肚皮,整个腹腔里空荡荡的,脸上却带着幸福的微笑。
古怪极了,宝珠收回视线,心中纳闷。
男子被掏空了腹部,为何草丛中一滴血迹也没有。
还有,这样痛楚的时刻,他在笑什么?
想到这里,宝珠感到一阵寒意爬上了背脊,她快走了几步,警惕地扫视着下山的下路。
可没有什么妖怪出没的痕迹,也没有嗅到凡人的气息,那中年男子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被人剖开。
两人怀着心事,下了永涟山,而直到踏上仙渡府的地界,他们也再没有遇见什么古怪的事,到让宝珠稍稍放下了心。
穿过仙渡府外围大片的农田,一湾秀美精致的湖泊出现在二人面前,岸边游人如织,有许多仙渡府的居民在踏青郊游,湖上还有几舫小船,载着士子佳人们,正惬意地在湖中飘着。
正是极为繁华的大城旁,才有的热闹景象。
喧嚣的凡尘吹散了行路人的郁气,许久没见过这样场景的宝珠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
李挚瞥见了,低头凑近她,轻声道:“你喜欢热闹?”
“怎么会有人讨厌热闹呢?”宝珠不解道,“这样多的人,熙熙攘攘地聚在一块儿,多有趣啊。”
这到问住了李挚,他眉头微蹙,沉思了会儿,或是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有趣,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极了,倒是与他的年纪相符了。
狡猾的李挚,惯会卖弄颜色!
宝珠像是被戳中了心里的痒痒肉,浑身都觉得刺挠起来,为了缓解忽然地怪状,她信步朝着湖泊旁走去。
“夕阳倒映在湖面上,还怪好看的。”
宝珠左顾右盼,又是看夕阳,又是看湖上的小船,就是不肯与李挚对视。
李挚无法,只得跟在宝珠身后,放柔了声道:“小姐,已经已经傍晚,该早些进城才对,不知今夜。”
他的声音低到宝珠非得竖起耳朵才能听到了。
“小姐可有去处?”
这登徒子!
宝珠的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绯色,她身上的怪状此时不但没有缓解,反倒更明显了些,闹得她心浮气躁,正想摒除杂念、静心宁神,不防湖面上传来了一阵喧哗。
旖旎的气氛被破坏,两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原来是湖面上正飘着的一艘小船上,掉落了一只纯白的狸奴,正在水中上下挣扎呢。
船上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急得跳脚:“赛雪!我的赛雪啊!”
他一边嚷着,一边把船上服侍的几个侍从统统推进了水中。
“快些把赛雪捞回来!”
小公子身旁还有几位陪坐的佳人,想来知晓事情严重,也跟着娇声喝道:“快些,这可是陈公子的心肝宝贝!它有什么闪失,你们都别活了!”
一时间,湖面上、岸边上,行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宝珠与李挚夹杂在人群中,听得身边百姓议论道:“这小纨绔,又闹出花来,他那猫再要紧,未必还真强过人命去?”
“谁知道呢,贵人们的狸奴,自然比下贱人的命重咯。”
岸边的闲人只是嘴碎瞧热闹,湖中的侍从才真是苦不堪言。
这小小一只狸奴,明明就在眼前飘着,却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一时飘在水上,惹得侍从们伸手去捉,一时竟沉下了水,唬得侍从跟着潜进水里。
不一会儿,水中有人便吃不消了,勉强浮在水上喘着粗气,回头向东家求饶。
“小公子,容我们上船歇歇吧。”
那陈公子闻言,怒发冲冠地拾起船工撑船用的长杆,没头没脑地朝水中砸去:“赛雪还在水里,你们谁想上来?”
侍从被长杆砸中,哎哟一声,不敢再靠近小船,眼冒金星地朝着白猫游去。
岸边看热闹的人们也有些着急了。
“怎么那猫竟像是故意逗弄人似的?”
“别真弄出人命来了。”
有那看不过眼又不怕陈公子的行人,已经在岸边高喊:“你们就游上岸,我瞧瞧你这陈家小公子敢不敢上来将人拖回去!”
船上人叫,岸边人喊,湖中还游着一猫数人,环境嘈杂极了,真是要把宝珠的耳朵叫破,并且大家看热闹,人又全挤在这处的岸边,她转头一看,还有那胆大的女子,趁着人多拥挤往李挚身旁靠的。
宝珠气得眉毛高扬,扭头冲着湖里那白猫愤怒地低声道:“你再出洋相,我叫天师来抓你!”
在这样喧嚣的场景中,宝珠不大地声音原本不应当传到湖中,但奇怪的是,她身边的凡人们都没有听见,湖中的赛雪似乎当真听见了,这白猫老老实实不再乱动,任由侍从一把捉住。
“嘁!”
岸边上的人群中,发出了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的声音,终于不再挤成一团,各自散去。
宝珠此时也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向李挚抱怨道:“人这样多真是烦得很!”
惹得李挚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热闹没了,人群便散了,已经是傍晚时分,若是家里在城中,此时就要回城里去了,三三俩俩的行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城中去。
两人便随着人群一块儿朝仙渡府城里走去。
走了几步,宝珠忍不住回头看向湖中小船。
小船上,陈公子抱着湿漉漉的赛雪心肝肉啊地喊着,而那只有着洁白的、长长的毛的猫妖,任由他动作,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宝珠。
两只妖怪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李挚回头,也看向宝珠看过去的方向。
宝珠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有什么好看的,她在心中腹诽,这猫妖好奇怪。
被赛雪一事闹得,进城时,城门口人群排了好长的队,好久也不过才进去了一半的人,还没有轮到宝珠他们,便听到前头传来喧哗。
“到时候了,城门关了。”
宝珠一愣,听着身旁一同排队的人抱怨道:“这下好了,回不去城中,只得去村里寻一户人家将就一晚了。”
“又要花一笔!”
人们嘴上抱怨,脸上到不见得有多难过,还有那等衣着鲜艳的小公子们,挤眉弄眼的,想来在城外还有好去处。
宝珠犯了愁。
城门就在眼前了,还是无法与李挚分开,两人又得一块儿待上一晚。
越相处,宝珠心里就越纠结,天天把分开挂在嘴上,真到了那时候,她还能像嘴上说得那样洒脱吗?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强笑道:“李公子,你可怕鬼?”
李挚奇道:“何出此言?”
“我曾听人说过,这仙渡府的郊外,有一处荒废已久的园子,反正也进不去城中了,不如去将就一晚?”
“行。”
李挚果然如同上一世一般,什么荒园,什么异闻,全然不放在心上。
上一世,穷书生李挚,因为无钱在仙渡府中住上几个月的客栈,便寻了那处十里八乡闻名的闹鬼荒园,在里头一直住到秋闱。
自然,宝珠因为寻不到在仙渡府中的亲人,迫不得已也跟着一起住进了荒园中。
荒园中有太多往事,宝珠一边走,一边缓缓地生出了后悔。
偏生这一路,李挚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好在那处荒园,乃是百年前的富庶人家建造,自然离仙渡府不远,不过一刻钟,两人便到了。
园子虽然陈旧,却仍旧气派,抬眼看去,门上匾额上写着阮园二字。
“这是阮尚书的园子。”李挚看了一眼,笃定道。
宝珠使劲回忆,似乎记了起来,李挚曾经跟她说过,这是百年前一位好官留下的园子,因为被小人出卖,所以家道败落,后人连园子都没保住,但那位阮尚书是清官,所以他不畏惧园子里头的鬼。
李挚不知道的是,其实阮园中根本没有鬼。
阮园大门紧锁,宝珠与李挚绕了一圈,找到了一处坍塌的围墙,从这里进入了院中。
百年无人打扫,阮园里头竟然没有被杂草淹没,里头一眼便看得出用尽了心血制成的花园景观,也不过是落了厚厚一层树叶。
他们进来的地方就是花园,从花园走到后院阮家人居住的小院,竟然也用了小半刻钟。
足以看出阮家曾经的辉煌。
两人寻了一间空旷的小院,找来了笤帚收拾起来。
虽说是小院,也足够大了,阮园这样寂静,若是不住在一块儿,实在是有些瘆得慌。
两人没有交流,却默契地收拾起了小院中的左厢房。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这间厢房不过勉强可以过夜,荒园里不便生火,他们各自寻了块地方坐下。
天气已经变得热了起来,园中没有野兽,又不生火,也没有靠在一块儿的理由。
宝珠靠在左边,李挚坐在右边。
月光只进了房间一尺,再往里,厢房里漆黑一片,料想凡人是无法视物的。
宝珠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挚时,便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就看看罢了,他并不知晓我在看他。
因此当李挚也回望着她时,宝珠心潮涌动,却只当是凑巧的意外。
“夜深了,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需进城将永涟山中事报给异人寺。”夜太静了,李挚的声音也轻得像片飞羽。
“嗯,你也睡。”宝珠抱着膝盖,静静地等待着。
不久后,园中不知何处,便传来了诡异的哭声。
宝珠悄悄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