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张玉娘的尸体妖化了!
子时一过,缩在王婶家门后的宝珠便嗅到了浓郁的妖气,门前的老槐树也一改往日葱葱郁郁的模样,树叶血红,树干淌下浓稠的黑色汁液。
鬼气森森的。
旁人她且不管,那妖尸可别把李挚给咬坏了!
宝珠跺了跺脚,一溜烟地来到了李庆家。
灵堂里已经是一片混乱,来守灵的李氏族人四散而逃,尖叫声大过了嗬嗬吠叫的张玉娘。
大家争前恐后地朝着灵堂外跑去,仿佛只要跑得比旁人快,便不会被张玉娘咬住。
不过一会儿,众人便做鸟兽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呆若木鸡的李庆、拉不走李庆的李尧,和一言不发站定在灵堂角落的李挚。
但这三人却是误打误撞,张玉娘的尸体似乎瞧不见,三个大活人一动不动她没反应,反倒是追着跑动的凡人而去。
外头的人被张玉娘追得鸡飞狗跳,让灵堂中李庆回过了神来。
“你竟然没有事。”他赤红的双眼带着满满的怨恨,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李挚。
李庆说话间,宝珠鸟悄儿地溜了进来,防着李庆暴起伤人,她施了障眼法,站在李挚身旁警惕的看着这个有了颓态的老叟。
李挚表情没有半点变化,轻声道:“堂伯,你究竟做了什么。”
两人对峙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尧看看李挚,又看看父亲,本就不聪明的脸上更傻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爹能做什么!”李尧头痛了起来,蹲下来抱着头大喊道。
李挚看了一眼李尧,淡淡道:“李尧,不如他兄长聪慧。”
提到李尧的兄长,李庆的眼皮猛地一跳,他倒吸了一口气,捂住胸口道:“这个畜生自然不如,你也不如!若不是、若不是涵儿去的早,他早就能光宗耀祖,考上状元了!”
这句话说到后头,李庆已经歇斯底里起来,他脸上青筋暴起,眼底一片赤红:“你凭什么能提起涵儿?就凭你那个不身世不清白的娘?你那个瘸了腿的爹?所有人都瞎了!竟拿你与涵儿相提并论!”
他像个疯子一般大吼大叫起来。
而李挚抿了抿嘴,往后退了一步。
李庆没有发现外头已经安静了下来,此时整个村子里,只有灵堂处最为喧嚣。
他推开了哭嚎着问他要说法的李尧——这个傻子拽着他爹的手,质问他为何说自己是畜生——想要去掐住李挚的脖子。
可他的脚只往前迈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张玉娘的尸首从后头攀上了他的身子,长长的舌头缠住了李庆的脖子,长着细尖牙齿的嘴张开到嘴角裂开。
下一瞬,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丈夫。
李庆从癫狂中清醒,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自己的脖子。
他的血汩汩直流,被张玉娘吸入口中。
丈夫的血浸润了她,她的尸体愈发肿胀起来,头颅胀大到发黑。
在一旁冷眼瞧着的宝珠暗道一声不好,将将要出手护住李挚时,一道符纸从灵堂外飞了进来。
符纸在空中燃烧,几道光出现,将张玉娘的尸首与李庆困在了一起,再接着,张玉娘在光圈中砰的一声爆炸,化为一朵紫黑的血雾。
但若是仔细瞧瞧,就能发现那血雾乃是由无数飞舞的小虫组成的。
“糟糕了。”宝珠眼见灵堂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一般打扮的凡人,心里咯噔一下,她料想李挚此时已经安全,一阵青烟似得离开了这里。
为首的那位穿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个不停转动的罗盘,皱着眉看向光圈之中不住乱撞的小虫。
“张天师,这就是树蝇吗?”走在后头那位天师乃是年轻女子,她有一张圆脸,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手中拿着纸笔,询问着前头那位年长一些的男子。
张天师嗯了一声,侧过身来与后辈讲解:“裴天师,你观这树蝇,可发现它们有何异状?”
裴天师收了纸笔,严肃地走上前观摩,片刻后,她迟疑道:“这树蝇嗜血,与书中记载不同,像是被人用血肉异化了。”
张天师点点头,凝重道:“没错,那老者来异人寺求助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他身上怨气带着血腥气,不似普通邪物,思来想去也等不到明日再出发,还好我们来得及时,不然邪物饱□□血,要彻底妖化了。”
这两位天师只顾研究光圈内的树蝇,全然不顾灵堂中剩余二人,李尧即便是个傻子,也被这惨烈的现场吓得丢了魂,此时唯唯诺诺地出声道:“我爹被我娘吃了吗,我娘为何会变成这样。”
张天师啊了一声,挠了挠头,像是才看到李尧与李挚一般,他朝这两人点点头,好脾气对李尧解释道:“这是你爹你你娘吗?他们应当是想用树蝇害人,被反噬了,你爹确实被你娘吃了,你看……“
张天师指了指光圈中被树蝇啃咬的只剩白骨的两具尸体,笑眯眯道:“其实你娘也被吃了。”
李尧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天师,他怔了一怔,隔得极远的两只眼睛扑簌着掉下大滴的泪来,口中也啊啊地哭喊着。
张天师充耳不闻,转头饶有兴味地看向李挚:“这位公子倒是镇定。”
李挚温和道:“哪里,二位天师更是镇定。”
“那自然,我们做这一行的。”张天师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普通人像公子这般的可是少见。”
这跳脱的张天师兴致勃勃地对李挚道:“我瞧公子挺有天赋。”
李挚微笑:“这哪里敢当。”
张天师呃了一声,他挠了挠头,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不妨被身后的裴天师硬邦邦地打断了。
“张天师,先找到这些树蝇的本体再谈天也不迟。”
裴天师皱着眉,圆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张天师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光圈中渐渐失去活力的树蝇,略微沉思一会儿,忽然对默默走到了他身旁的李挚说道:“你怎么看?”
李挚沉默不语,望着他略微挑眉。
一旁的裴天师为之绝倒,这灵堂里全是血腥味,两具白骨、一笼子树蝇、还有一个不知是疯是傻的男子在不停嚎哭,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偏生张天师还吊儿郎当的。
裴天师干脆抢过张天师手中的罗盘,转身走出了灵堂。
都到后半夜了,灵堂外头的村民们手中都举着火把,照得村里灯火通明。
跟随两位天师一块儿过来的还有几位壮汉,此时正在处理不巧跑得慢,被张玉娘咬了的村民们。
到处都是鲜血。
到处都是在哀嚎的人。
裴天师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的眼中几乎燃烧着火光。
此时已经不需要再用罗盘,只用肉眼,便能察觉村中那棵老槐树的不对。
裴天师先是从褡裢中掏出朱砂和符纸,画好一道符纸隔空贴在老槐树上,接着吩咐一同来的壮汉:“把那树连根挖出来。”
壮汉们点点头,从骡车上拿出铁锹,围着老槐树开始动手。
围观的村民们见状,悄然围了上来,一齐看向老槐树。
“这本是村里头的灵树啊。”一个老者喃喃道。
裴天师耳尖,看向老者道:“为何说是灵树?”
“村里人碰上大事,都会过来给它上供,求它保佑。”
“它也挺灵的,咱们村从来没有碰上什么怪事。”
“唉。”
不待老者发言,周围村民七嘴八舌地跟裴天师解释道。
原来如此,裴天师心下了然,老树沾了香火生了灵,然而一点灵气全被人用来做法了。
张天师溜溜达达地从灵堂出来,瞧见了裴天师煞有其事地一番处置。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他啧啧啧地扭头冲李挚说道,“我们那时候刚做天师,都跟二傻子似的。”
而李挚的眼睛,从走出来后便一直盯着老槐树——后王婶的家。
王婶家离老槐树最近,此时大门半掩,后头显然站着人。
只是不知后头站着的是谁。
李挚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然,挖树的壮汉们叫嚷了起来:“挖到东西了!”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耸动起来。
“挖到什么了?”
“这是谁做的?”
“我怎么看着那东西像是个人?”
李挚长得高,即便离得不是最近,仍然从人群的缝隙中一眼瞧见了他们挖到的那个东西。
其实并不能算是“东西”。
而是一个生前长得与李挚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他面上被小刀划了无数道口子,瞧着十分可怖,虽然早已死去多时,却仍旧栩栩如生。只因老槐树的无数树根扎进了他的身躯,每一根都在跳动,仿佛心跳一般。
这还不够诡异。
随着壮汉们小心翼翼地挖掘,男子的身躯也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
裴天师紧紧咬住了唇,村民们一阵哗然。
“这,这似乎是李涵!你们看他的肚子!”
“谁这般残忍,竟然将李涵开膛破肚!”
“呕……“
不仅仅是开膛破肚,李涵腹中的内脏也被人处理地干干净净,腹腔内部写满了潦草的黑色咒语。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咒语中的不详之意。
“李涵不是被埋在后山上的祖坟中吗!我亲自挖的坑!他怎么会在这!”
有村民点出了问题所在。
“什么仇怨,竟然挖坟剖尸……“
而见了李涵腹中的黑色咒语,张天师明显一愣,皱眉朝着树下走去。
裴天师转头看向他:“张天师,这咒语。”
“确实有些不同。”张天师摩挲着下巴,“我似乎见过。”
“我似乎也见过。”裴天师喃喃道。
“将人的精血、魂魄一同供奉给宿主。”张天师总结道,“若不是画这咒语的人显然没有修为,不然定会出大事。”
张天师说着,便要上前,先将这李涵的尸体从老槐树下解救出来。
这时候,王婶家的院门吱呀一声,一头白发的女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而后又看向了李涵。
一时间,村民们的议论声停了下来。
王婶慢慢地走到了老槐树下,被异人寺的壮汉们拦住。
“王婶。”白日里与她搭过话的庄稼汉颤声道,“是你吧,你恨李庆一家,这是你做的吧。”
“你这老东西,好狠毒啊!”
“李涵一个读书人,自幼聪慧,是我们李氏的好苗子,我就觉得他死得蹊跷,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王婶骨瘦嶙峋,垂着眼不说话,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到。
这样不堪一击的老货,竟然害了村长一家!
李庆已经死了,人死为大,大家瞬间便忘了李庆在灵堂中承认诅咒李挚的事情,讣遐村的村长在死去后,又成了无暇的大好人。
村民们群情激奋,恨不得要生剐了王婶。
“你这不检点的老货,生个不检点的孽种,害了李庆一家还不够吗!你下这恶咒,差点害死我们一个村的人!”
王婶打了一个激灵,抬眼看向说话的老人。
那老人一愣,被王婶的眼神吓了一哆嗦,但天师都来了,周围人也多,他料想这老货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便继续道:“若不是我们李氏收留了你,你这被人玩烂的腌臜东西早就死了!”
王婶突然发难,伸手去抓他的胳膊。
众人去拦,竟被个瘦弱年老的女子挣脱了,径直揪住了那老叟的胳膊。
“我的女儿是被害的!她没有不检点!”
老叟疼得目眦欲裂,未曾料想王婶竟有这样的力气,涕泗横流地要人帮忙。
老槐树下乱成了一锅粥。
而站在外围的李挚,趁着这一阵乱,悄声无息地走进了王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