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说是要给梅根检查,实际更像是玩小孩,先是捏捏手腕骨头,然后拎着她两只手臂转圈,看她身体掌控力和灵活度,最后还扒开小孩眼皮,也不知道他到底都在检查什么。
梅根是孤独症儿童,即使病症好转,也还是不懂拒绝、只会接受,被稻草人揪着玩了一圈,什么反应都没有,但她现在很容易出神,和之前的状态不同——
她在之前对外界事物不理不睬,与其说是出神,比如说是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现在她却在捕捉外界的动静,但她的感知依旧迟钝,理解力也很差,大脑处理器落后了,于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识别、记录并反应。
稻草人研究了一番,最后耸着肩膀道:“问题实在太多,你要我从哪儿开始讲?”
他一贯阴郁的脸上也不继续挂着虚伪表情了,毕竟在学术这方面,他的态度是严谨认真的,屈膝蹲着,看梅根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注意力完全被转移,总之她对事物、现象的关注比对同类的超过太多,而这也是社交交流障碍的体现。
虽然梅根还有发育迟缓的问题,但他个人认为是营养不良所导致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骨骼在正常发育范围内,只是她太过瘦削单薄,多吃饭、多运动可以补足这个问题。
而依照稻草人对梅根刚来时和这大半年时间内表现的了解,没有癫痫、情绪及行为异常等症状,由于观察不多,对兴趣狭窄和是否具有刻板行为这两项不太能确认,但从她喜欢蹲角落,观察灰尘和影子的行为来看,多少有点那方面的倾向。
稻草人仰头对杀手鳄问道:“听说你教她学习,智力没问题吧?”她看着也不像不聪明的样子。
杀手鳄的竖瞳从他接近起就紧盯着他,但默许了他对梅根的检查,低沉地答道:“没问题。”
稻草人摸着下颌沉思,“我猜她的问题不止这些,要知道……”
她是小丑的乐子。
从来到阿卡姆的那一天,她就是已经被小丑调丨教过的模样,而她最初是什么状态,就只有小丑知道,那么小丑会好心想治愈她吗?
那个疯子根本不可能的,好吧?他就只是为了乐子,对梅根所作出的一切引导,都是为了他期望中的那个结局,甚至为此把梅根带到阿卡姆疯人院里,让她和他们相处,而他也还在阿卡姆里,如果说他把梅根完全撇下也是不可能的,他肯定严密地监管着这一切呢!
稻草人对孤独症的了解不如心理学其他方面的多,但他了解小丑这位狱友,那是个完全疯癫混乱的人,也许他的灵魂就不是人类模样,而是其它什么东西变成了人,只为了将世界搅入罪恶无序之中。
他在检查了梅根后,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终手里捏着梅根的头发轻微扯了扯,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梅根,你是先天如此吗?”他探究地问道,但注定从梅根这儿得不到回答,不过他也是不确定的,稻草人陷入沉思中。
他也是在今天第一次和这个孩子对视,她清澈的绿眸透亮,实则眼眸干涸而空荡,其中什么也没有,她的认知浑蒙不清,连明确的自我都还未拥有,它们都才在萌芽,也直到今天她才有勇气发声——
发出呼喊,向外界证明她的存在,而在此前她完全封闭着自我意识。
梅根也是无辜、无害的孩童,她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她未曾背负任何罪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所以稻草人即使和小丑之间有着点小矛盾,他对梅根冷嘲热讽,可若是说实质上的伤害,那也是没有的。
稻草人撇着嘴冷淡地道:“虽然她的症状有好转,但奉劝你们一句,别对这个孩子抱有太大的期望,要知道……她可不是属于你们的。”她是小丑的所有物。
“但愿你们没有真情实意地被这位小朋友迷住,否则你们会忍不住掺和进她的未来,难道你们愿意为了她而和小丑对上?”
他一连做了两个否定性假设,这座疯人院里真的存在那种傻子吗?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女孩,并且得不到任何利益,就牺牲自己和小丑那个疯子对上?如果真有的话,天知道是他疯了还是对方疯了,简直无法想象。
杀手鳄听到他的话,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对鳄鱼怪物这种两栖动物来说,尾巴是极为强劲有力的肢体,砸在地上轻易就把石子拍碎,扬起一阵灰尘。
“不关你的事。”
稻草人好心的提醒被拒绝,他嫌恶地挥手在面前扇了扇,免得灰尘都飞进口鼻。
原本下意识想说她是他的病人,但想起了自从他犯罪行为被揭露之后,学位和证书等都被吊销了,也被开除美国心理学会,只有在新的研究报告和论文卖出去的时候才有它的含金量,总之是不具备临床治疗资格的。
他耸了耸肩膀,伸手摸了下梅根的头顶,就起身说道:“好了,过家家游戏结束,我就不陪着你们玩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么有闲心有爱心的人,但是被杀手鳄抓住来陪小孩玩这件事……是他被误解了,但也懒得解释,也刚好凑近点看梅根的病症情况。
但稻草人没想为梅根治疗,除开他对小孩无感的态度外,还有小丑——要知道小丑将她视为所有物,就算为她医治了,然后呢?小丑难道会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而不是把她拉扯进他所追求的乐子里?已知无果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起身拍了拍膝盖,稻草人说走就走,杀手鳄也任由他离开。
谜语人虽然后来,但他留在了这儿,好奇的视线从已经离开的稻草人身上收回来,放回梅根身上,他没忍住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并且凑近了和她招呼:“嗨,梅根,现在你认识到我了吗?”
他笑容满面,显得热情诚恳,可其实他在表演上的天分也不差,如果作为谜语的缔造者,他不会一点表演,可是会让谜语和整个解谜过程都黯然失色的,那样也会很没意思。
表演也是谜语的一部分,欺诈是谜语的魅力所在,曲折和异想天开是谜语的本质,而在谜语的最根本处,是思想、认知和逻辑的碰撞。
而现在他眼前有个孩子天生不懂谜语,她不具备任何制造谜语和揭露谜底的素养!按理来说他会觉得她无趣的,但是……
谜语人抬头看向杀手鳄,“虽然梅根今天的表现让人出乎意料,不过她还是要学习、写作业是吧?”
他可是欺骗了杀手鳄、坑了梅根一次,但现在态度坦然,一点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平淡地开口道:“我猜这孩子需要来点儿带思维逻辑的题,你觉得呢?”
杀手鳄瞥了一眼他,沉声地道:“明天,从明天开始。”他说着的时候还捏了捏尖爪,骨骼和经络被拉伸,发出一阵关节弹响。
谜语人丝毫不憷,笑了笑他也准备走了,“OK,我没问题。”
等他也走了,这里就剩下梅根和杀手鳄两人,她的注意力到处飘忽,对什么都好奇,但周遭的事物太多了——那些光影和响动,随便什么就能将她吸引。
但梅根也忍不住仰头看杀手鳄,她脸上的水渍干了,看不出落泪的痕迹,目光干涸涩然,可她有了更多的期待,也许她并不知觉,但从她发出自己的声音起,就在索求外界对她的回应,她要听到回响。
杀手鳄去把她落在草丛里的口袋捡起来,对她说:“走吧,把这些带给泥脸。”他向梅根伸出手,而这次梅根没有直接握住他的尖爪,而是也伸出一根手指,和他的尖爪相对。
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吗?
也许她并不想表达什么,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她屏住呼吸,看杀手鳄并没有拒绝和不耐,这头怪物在童年乃至成年后都经历了足够多的磨难,它们都让他耐心十足,而在对待儿童时,他的耐心尤甚。
他一直等到梅根转而握住他的尖爪,这才慢吞吞向牢房而去。
他们走到泥脸的牢房外,杀手鳄决定让梅根自己动手,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粗壮有力的臂膊上,把装了泥土的袋子递给她。
梅根有些不明白,慢慢地接过口袋,就躲闪地四处张望,可是没有人催促,她的茫然无措就减弱了许多,而很快狭窄窗户后就露出了一张扭曲得宛如融化了般的泥黄色面容。
它、或是他发出含糊得难以辨认的呼声,即使智慧不高,但他现在也知道了梅根的名字,重复而麻木地呼唤,在大概是两个眼眶位置的凹陷空洞里只看得见一片眼白,但他是有视线的,注视着面前和他平视的孩子,又有泥土开始从窗户往外渗。
如同活物样的泥沙蠕动,其实是他身躯的一部分,而杀手鳄毫不留情地抬脚猛踹,把那些泥沙全都震回牢房里。
泥脸没有被激怒,他只感受到平和,“梅……梅根……”
梅根向窗户那里伸出一只手,于是有一股泥沙再次从窗户后溢出,和她的指尖相碰,他们之间当然不存在交流,并且一个是有着毛绒绒小问题的孩童,一个是由粘土组成的怪物,但他们偏偏能平和相处。
她看着形貌丑陋的粘土怪物,但她现在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总是忍不住观察其它事物,不时左顾右盼,不过还记得她挖泥土是为什么。
把袋子拿起来,这时泥脸也把那片粘土摊开在空中,等梅根把口袋里的泥土倒出来,它们最初并不溶解,但很快就渗入了粘土里融为一体。
那一点泥土份量并不多,肉眼完全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泥脸不再发出呼声,他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