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四年 江南大旱
岁大饥,人相食。灾民遍地,涌入其他州府。
扬州府的草色依旧青翠欲滴,虽消息传入扬州,可见到灾民的毕竟极少,他们大多来不到扬州。
可巧,玉家夫人为她家病重的长子冲喜的女子,便是江南的流民。给镇上的百姓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玉家两位公子姿容绝色,风华万千,是扬州府出名的美公子。兼之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一前一后双解元,羡煞旁人。
偏偏三年前,不知何故,玉大郎重病缠身,久治不愈,眼看着便治不好了。玉夫人无奈之下听了道士的话,匆匆找到儿子命中的“贵人”,第二日便让两人成亲。昏迷不醒的玉澜清,就这么多了一位夫人。
玉家
一片火红的喜房内,一男一女姿态各异的躺在床上,女子的头紧靠着床柱,头上肿着青紫的大包,一看便知撞晕了。
那男子身子朝下,乌黑如墨的发丝披散,垂在耳畔,遮住了整张脸,上半身已经出去一半,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透亮,无力的垂在床边,想来也并非正常睡着。
良久,床上的女子长睫微颤,浓密纤长的睫毛仿佛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烛光摇曳见,室内忽明又暗,和她小公寓内的精致吊顶明显不同。
楚月栖抬手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又做梦了……”
她的手微微一动,便察觉到布料摩擦脸颊的感觉,楚月栖缓缓放下手,入目皆是红色,而她穿着……红衣胜火的新娘装??
“怎么回事?梦境升级了?不可能……”
楚月栖抬手拧了一下胳膊:“嘶——”
她大惊失色,失声道:“不是在做梦?!”
楚月栖满眼凌乱的看着陌生的环境,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爬出去一半的男人捞回来。
楚月栖心中慌得一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的手不小心划过男人的胸膛,本应该不停跳动的地方此时悄无声息。
楚月栖吓得一哆嗦,手缩回去一半便停住了,俯下身听他的心跳,果然不是她想多了,这人,真的凉了。
楚月栖的头一阵剧烈疼痛,眼前闪过一幕幕,红衣似火的女子用被子死死的捂住男子的口鼻,几近窒息,他临死前剧烈挣扎,女子狠狠的撞到床柱上,顿时晕在当场。
信息量有点大,楚月栖绷不住了,
她脸色一变,俯下身一遍一遍的给他做人工呼吸。
原主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新婚之夜捂死新郎可真刑!
楚月栖片刻不敢松懈,做了好一会人工呼吸,兢兢业业的很,又一次俯下身子,然后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鬼啊!”
楚月栖怪叫一声,得亏床够大,不然就掉下去了!
玉澜清手指微微一动,眼神冰冷,究竟谁是鬼!
楚月栖意识到他醒了,这才不尴不尬的挪回去:“咳……”
想起原身给她留下的烂摊子,她就脑壳疼。
“今日是我伤了你,但也是我救的你,能不能一笔勾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玉澜清微微勾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楚月栖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谈不拢,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俊美无双的少年拎起一般,恶狠狠道:“既然这样,那我只能斩草除根,不愿和解,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楚月栖抬起手,冲着他的脖子缓缓伸过去,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大哥啊!你骨头别这么硬,咱俩一起活着不好啊!”
玉澜清微微皱眉,侧过头,低低的说了一句:“好。”
楚月栖停止前进,却没有收回手:“你答应我,不准告诉旁人,并且日后不再追究。”
玉澜清没说话。
楚月栖眼神一冷:“你不答应,咱们就同归于尽,你敢骗我,我就算死也会拉一个垫背!”
她恶狠狠的样子和她秀丽多姿的脸一点都不搭,却让人感受到,她不是在说谎。
楚月栖也的确没有说谎。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遇上了什么事从来自己扛,偏生她长的好看,美貌在一个孤女身上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有了点钱就去学了跆拳道,揍人向来不要命,狠到了骨子里。
此时的境遇,明显对她不利。只能先威胁他给个承诺,他要反悔,她也只能干瞪眼。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大不了,打出去就是了。
她先赌一赌。
玉澜清微微皱眉,看清她眼中并非伪装的不善,轻轻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娘在那里请了一尊煞神。
楚月栖见他没说话,三两步从他脚边跨过去,捞起桌子上的空茶盏,手心一用力,顿时碎成几瓣:“你应不应?”
她眼神狠厉,就像一个狼崽子,仿佛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下一次捏碎的就不是茶盏了。
玉澜清心中一凉,方才窒息的痛仿佛仍在眼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楚月栖真的会杀人。
“好。”他忍着嗓子疼,又说了几个字:“我答应你。”
楚月栖这才放下手。
身旁的人微微一动。
楚月栖立刻道:“你做什么?!”
喊完,楚月栖有些不满的抿了抿唇,她要淡定,不能怕,不能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别说是来到了古代,就算是到了大牢里,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月栖刻意忽略微微颤抖的手。仿佛是冰冷无情,杀人如麻的机器。
玉澜清对她视若无物,方才折腾了一番,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头晕耳鸣,喉头一阵腥甜,再不睡,他就可以长眠了!
至于身旁的杀人凶手……
她若真想他死,就不会救他了。
想起方才醒来的触感,玉澜清狠狠的擦了一下唇,有些苍白的唇色立刻变得艳红,想来用的劲儿不小。
身旁传来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楚月栖抱着腿,在春寒料峭的夜色中缩成一团。
来到另外一个世界,楚月栖其实并不意外。
她以往的梦境总是不同寻常,一直会梦到一位看不清脸的公子,或是他在树下抚琴,或是他同自己手谈一局。或是他在佛堂中跪上几个时辰,或是他又听闻何处的寺庙灵验,去拜神求佛。
楚月栖很确定,她不认识那么一个人,他也不属于任何一部影视剧。可偏偏,一做梦就是他!
她甚至有一瞬在想,那人求神拜佛,是不是再求一段缘分,求她来到他的世界。
这一切都并未可知。
那个人,会是他吗……
楚月栖看着给留她一个后背的少年郎,半晌,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拉了另一床被子,闭目养神。直到耳边传来了鸡鸣声,天边亮起鱼肚白,都没有睡着。
“叩叩叩——”
“公子,该起身了。”
楚月栖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睡意朦胧的玉澜清,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丝睡意:“醒了就起吧,该去给爹娘敬茶了。”
楚月栖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时刻谨记着她的恶女角色,没给玉澜清半分好颜色。
人都敢杀,她冲他笑,估摸着他还要在心底夸上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
下了床,楚月栖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准备去换衣裳的玉澜清,然后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周围,最后打开衣柜,选了一件水天碧色的衣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楚月栖捧着衣服,翻了一遍又一遍,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不会穿。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大公子,夫人派奴婢来给少夫人梳妆打扮。”
楚月栖默不作声,心中一动,暗暗的打量。
玉澜眼神如冰似雪,抬起手,手指微微一动。
伶俐的丫头快步走过来,言笑晏晏:“奴婢是夫人身旁的鸳鸯。”她看了一眼有些凌乱却仍旧堆放在一旁衣裳,低声道:“这衣裳繁琐,奴婢替少夫人更衣吧。”
楚月栖微微首颌,神色淡淡,不过,看她没有半分诧异之色,楚月栖心中多了一丝考量。
等两人收拾好,一路无话。
她悄悄的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乌黑如墨的发丝梳的一丝不苟,只用一根木簪簪住,身着一袭烟青色镶边月白撒花缎面长袍,腰佩荷花白玉配,昨夜乌沉的眼眸今日多了两分暖色,眼尾处,一粒几不可见的泪痣点缀,让美若谪仙,冰冷刺骨的人多了几分暖色,苍白的病容,也无损他的美色。反倒平添几分柔弱的美感。
楚月栖眸光微动,昨日若不是她来的及时,这个美貌小病秧就死了。
不过,楚月栖也着实想不明白,原主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也不应该新婚夜当场杀人啊。
想起原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的对原主说了一句对不起,日后有机会再把身体还给她吧。
至于一直以来的梦境……她也该趁机搞明白。
身旁偶尔传来两声咳嗽,一阵冷风吹过,玉澜清更是撕心裂肺的咳,楚月栖下意识的看过去。
鸳鸯笑盈盈道:“少夫人真真的福星,冲喜之后公子就立刻醒过来了,想来时日久了,公子的身体一定会越来越好,少夫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楚月栖抬眸,正对上玉澜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下颌微抬,眼带威胁:“怎么,你有意见?”
玉澜清移过视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有意见,但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