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今日宴北辰貌似没什么心情,只陪画酒待了一会便离开。

他向来就是这样,来去全凭心情。

画酒并没有想到,眼前离开的青年,会于夜幕时分,出现在韩州后方营地。

夜风中裹挟着血腥气息。

下方就是战场。

宴北辰一身黑衣劲装,出现在营地四周的山林上。

他身后沉默站着的,是曾与他一起进入顾州王庭的影卫。

今夜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望着下方韩州主帐,宴北辰绷紧手中弓弩,眸光冷硬。

这一次,他手中并不是弱水弩,只是普通弓弩。

值得一提的是,弓箭形制,皆出自顾州。

费廷被绑走的妻儿,如今正在那顶韩州营帐中,被缚手捆足,动弹不得。

今夜费廷将会带领轻骑,夜袭韩州后方营帐。

至于宴北辰为什么知道……

因为费廷挡了他的路,这就是他要送给费廷的厚礼。

他派人从顾州绑走费廷妻儿,交到韩州手里。

至于现场遗留的玉佩,就是从韩明承身上顺走的那枚。

只是没料到韩建这个懦夫,亲儿子都死了,还缩着脑袋当乌龟,迟迟不敢动手。

反正韩州都是输,不如让他来帮韩建下定决心。

实际上,韩建的犹豫,是因为他亲手射杀“王弟”后,大出一口恶气。

但恶气出完了,只剩下极度的空虚无力。

韩建辗转反侧,终于察觉事情的异常。

想杀一个人,需要顾州王亲自动手?

就算亲自动手,会留下痕迹,等着被他发现?

韩建细思极恐,不觉间,额上已经冷汗涔涔。

也是那时,有人以韩州的名义,绑来费廷妻儿扔到韩州营帐前。

韩建当然不可能放人回去。

这或许,是他和顾州谈判的唯一筹码。

他不敢杀,又不愿放,只能拖着,造成如今局面。

韩顾两州谈和,却是宴北辰绝不想看见的。

男人敲着桌案,笑容森森。

竟然顾夜不愿意把事情告诉费廷,那不如由他做个好人,放出消息,把费廷引过去。

亲眼看见妻儿被自己尽忠之人杀死,一定很精彩。

一切尽在宴北辰意料之中,费廷已然得知消息,准备夜袭韩营。

远处,费廷领着轻骑潜伏而来,被后山顶的男人尽收眼底。

两箭搭弓。

黑衣青年闭上眼,一灯如豆的韩州营帐内长出可怖鬼手,死死按住被捆缚的两人。

找准位置后,男人猝然睁眸,率先射出致命箭矢。

两箭破空射去,裂帛之声响起,紧接着,就是血肉碎裂的声音。

箭矢精准横穿了人质的头颅,绝无生还可能。

影卫数箭紧随其后齐发,暗夜被无数长尾流火映亮。

后发的箭并不多余,它们的存在是为了造势,更是为了掩盖太过精准的两箭,营造出想让费廷看见的真相——

他的妻儿,是死在顾州王军流箭之下。

无数流箭从费廷眼前飞过。

他跌下马,挥刀挡开身前箭矢。

然而更多的箭矢,全然没入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那顶营帐内——里面关押的,正是他的妻儿。

很快,动静惊动韩州士兵,两方人马厮杀起来。

起伏的战火中,山顶的黑衣男子面庞明明灭灭,被映衬得如同修罗。

“两支箭,还给你。”

低沉的嗓音像神明的悲悯,又如同恶鬼的诅咒。

王火殿中,费廷带人埋伏他的两箭之仇,今日一并清算。

黑衣男子高挺的身形隐退在夜风中,连带着身后鬼魅般的影卫,一起消失不见。

费廷带着一支精锐小队夜袭韩营,最终只带回妻儿的尸体。

“不会的,不会的。”

年轻的小将军不停摇头,喃喃自语,俊秀的脸庞满是血污。

他颤抖着拔出那两支致命箭矢,一眼辨出,心神俱散。

“这两支,是王军的箭。”

费廷跌坐在地。

亲兵们低着头,像一排沉默的石像,不敢面对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将军,那双默然流泪的眼睛。

那夜之后,再也没人见过费廷。

他带着妻儿尸首,远离悲伤之地,不知去往何方。

或许是消失了,或许是死了。

反正再也不会回来。

最后与他有联系的是顾夜。

费廷以血写就的信纸,顾夜展开后,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臣欲报王知遇之恩,然臣心死,不能再为州王尽忠。”

顾夜几乎咬碎一口牙。

他只料到没有软肋的费廷可抵万军,却不知道,失去软肋后的费廷,不能继续为他效忠。

顾州王寻不到的人,对伐弋而言,却不是难事。

伐弋询问:“殿下,要杀他吗?”

鎏金大殿内,宴北辰正随意擦拭着一柄极锋利的刀刃,闻言眼皮都懒得抬:“杀他干嘛。”

他很清楚,费廷现在的状态,比阿七养的那些没用的花还糟糕。

根本不可能熬过这个夏。

伐弋迟疑。

他所知晓的,是费廷为人忠义,心眼不多,很耿直。

在顾州时,貌似和殿下的关系还不错。

伐弋有些担心。

宴北辰却完全不这么想。

他从不觉得和费廷有什么交情。

不过逢场作戏。

即使真有交情,那也是顾照寒和费廷的。

然而顾照寒早就死了。

而他宴北辰,从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要是费廷这傻子真把他当兄弟,那才是蠢得可怜。

不杀费廷,只是因为觉得多余。

谁关心费廷的死活?

他想要的,从来就是以最快的方式,拿下韩顾两州。

宴北辰慢慢坐直身子,缓声道:“利益无法打动他,那就用鲜血劝退他。世上道路千千万,总有一条,能走到我想去的地方。”

当然没有人生来就该死。

可挡了他路的人,全部都该杀。

弱肉强食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不杀死对方,就被对方杀死。

而无关紧要的出局人,是不值得浪费精力的。

伐弋有些心惊。

他也不知道宴北辰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魔尊之位?

伐弋甚至觉得,哪怕是魔界至高无上的位置,也配不上殿下的野心。

那如果算上神界呢?

伐弋起初有些不敢想。

虽然苍野一战神族大败,可数万年的底蕴摆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神界共四州,比魔界还散。

魔界好歹还有位名存实亡的魔尊,神界却是有四位天君,各位其主。

苍野一战,神界派出的主力,甚至只有星州大军。

压根没把神魔大战放在眼里。

说是大败,其实神魔两方,伤亡差不多。

之所以输得惨烈,是因为神界赔上了储君的性命。

那位储君名唤珈泽,温质如玉,是星州天君的长子,从小被寄予无上厚望。

这样有望一统神界的储君,却莫名死在这场战役中,实在匪夷所思。

他若不死,就是下一任天君。

说不定,还会成为第一任神主。

可珈泽死了。

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什么,令一位储君心灰意冷,顶着飞升劫雷,潦草死在苍野。

除了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星州天君的小女儿画酒帝姬,也死在苍野。

令人扼腕。

伐弋渐渐敢想了。

如果那个人是宴北辰,魔界一统神界也指日可待。

很多时候,伐弋都看不明白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这不能怪伐弋。

因为被审视的对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

他疯狂追求权力,却丝毫不迷恋权力。

或许他想要的是另一种东西,一种不能现于天光的隐秘,只好把权力当做幌子,完美将其掩盖。

很多奇异的时刻,伐弋甚至觉得,宴北辰已经厌烦血腥与杀戮。

可只有血腥与杀戮,能通往他想要的道。

这个念头再一次冒出时,伐弋惊了一跳,埋头沉默离开。

顾州没有了费廷,仗却要继续打下去。

顾州实力在韩州之上,倾尽全州之力,总算咬牙赢下,艰难且惨烈。

韩建哀痛,指着顾夜骂:“你杀我儿子,我屠你王弟,痛快!没能亲手杀你,实乃憾事!”

顾夜阴沉着一张脸:“你儿子死了关我什么事?”

韩建心中一沉。

两人隔空对峙,忽然明白大半。

他们都中计了。

韩建重伤濒死,了悟后大笑:“小子,老夫在下面等着你!”

雪白的天域,韩建仰面倒下。

他已经看见黄雀,看到顾州不远处的结局。

预见斗了一辈子死对头的凄惨下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慰藉。

韩建笑着咽气。

韩州营帐那两箭,绝了良将之心,更绝了顾州最后的生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顾州当然不可能苟延残喘,悲催走上乌州的老路。

蝉虫已死,手持王城谕令的宴北辰及时赶到,带兵前来围剿。

“奉魔尊令,州王无能,韩顾两州,皆由本殿代为接管!”

经历血战,此时的韩顾两州已经萧索,毫无抵抗之力。

倒不是巫樗真想让宴北辰去捡便宜,而是其赛其亚这两人,真心扶不上墙。

巫樗时常翻看自己的记分小本本。

老大阴毒,过于文弱。

老二天真,是个姑娘。

老四有勇无谋,脑子没有拳头大。

老三?

老三不提也罢。

他害怕他。

巫樗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有人想买他的项上头颅,利益大过风险的话,老三真的会毫不犹豫提刀砍来。

他就是这么了解这个儿子,毫无人性可言。

但现在宴北辰的根基,已经不是他能随意撼动的。

对巫樗而言,老三像一柄双刃剑,他想利用他收复五州,一统魔界;

又随时提心吊胆,害怕被这种可怕的力量反噬。

两父子心有灵犀。

宴北辰同样需要巫樗。

某些时候,他需要王城三殿下的名头提供助力。

父子俩处在互相利用,又互相警惕的状态。

天平一旦倾斜,谁先大意,谁就得先死。

沉思中,巫樗想到一丝变数,猝然抬眸。

那个变数,是被他一直下意识忽略的人——萝灵的女儿。

他惶急抬头:“去把别院的表姑娘带过来!”

侍从应声前去寻人,别院却已经没有画酒的踪迹。

小院中,少女的花圃被踩得凌乱,像是经历什么可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