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娘子回了个温和的笑,看着红衣青年牵着少女渐行渐远。
余晖斜来,将两人足下的影子拖得老长,歪歪扭扭纠缠在一起。
诡异中,竟也能品出些恩爱夫妻的样子。
两人留在王庭住了小半月。
人前,宴北辰口中的“小夫人”叫得天花乱坠。
“我家夫人姓苏,在家排行老七,我都唤她阿七。”
他笑意盈盈向众人介绍。
那副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很容易迷惑众人。
画酒在一旁默默然,也不多话。
别人投来打量目光,但凡不是恶意的,她都能抿唇回一个微笑。
尽职尽责扮演好王弟夫人的角色。
微笑中,她也反应过来,为什么宴北辰会特意给她取个奇怪的名字。
原来是有用。
果然,他从来不做无用功。
什么事都是这样。
而眼下,她这个小夫人,无疑成了最好的挡箭牌。
只要别人有事找他,他就是那句:
“没办法,我钟情我家夫人得不得了,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了,实在离不开。”
把不想搭理的人,通通挡在外面。
这样肉麻的话,当借口用,意外地好使。
和他炉火纯青的演技相比,画酒显得像个木头人。
不过丝毫不妨碍那些朝臣娘子们羡慕她。
朝臣娘子们感慨:“王弟生得如此好,还对家里夫人情根深种,哪里去觅这样的小郎君?”
对于与此类似的话,画酒是一句不敢接。
只能淡笑应付。
这种情势下,没过多久,顾州主城内,就流出王弟惧内的传闻。
朝臣娘子们纷纷私下嘀咕,王弟夫人看着性子柔弱软糯,实际上御夫很有一套!
这样的话,当然传不到画酒面前。
而宴北辰就算知道了,也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
自然也避不开顾夜的耳目。
他大怒,摔了杯子,罚了好几个近前伺候的侍从,搞得人心惶惶。
与他的愤怒相比,宴北辰的日子就快活多了。
做什么事都要把夫人带上,半天不见画酒,就要闹得满城风雨,四处找人。
好像离了她会死一样。
搞得顾夜忍无可忍,青筋直冒。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洗脑了。
除了画酒……还有费娘子。
画酒没什么别的想法,渐渐习惯在人前演戏的宴北辰。
侍从们却摸不着头脑。
王弟夫妇怪得很。
都是美貌得张扬的类型,却完全没有记忆点。
就像隔着云雾看美人,一转头,就能把他们忘在脑后。
真是太怪了。
而顾夜这段时间忙着敲打费廷,也暂时没空搭理宴北辰,由着他和夫人卿卿我我,四处闲逛。
为着费廷的事,顾夜敏感的神经又开始痛了。
他低头扶额。
顾夜此人,最讨厌手下人与外部势力有勾结。
他和费廷夫妇的纠葛像个三角恋。
他离不开费廷,而费廷与费娘子感情甚笃,不惜因费娘子的事忤逆他。
敲打费廷那边半个月,毫无收获。
他又转头盯上宴北辰。
简而言之,这两对夫妻都令他头痛。
两相权衡,还是王弟那边更好解决。
顾夜寻了个由头,为夫人们举办春宴。
这种热闹的事情,肯定落不下王弟夫人。
圣眷正浓的丽夫人找来,邀请画酒一同前往。
画酒抬目打量。
这位丽夫人,她还有印象。
上次邀请费娘子赏花的,就有她。
粉鬓花颜,容色美艳至极。
画酒知道这大概是鸿门宴。
而针对她的也不是面前的丽夫人,而是背后的顾夜。
顾夜没安好心。
恰好宴北辰不见踪影,画酒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
幸好,费娘子也在。
隔着人群,她柔柔看了画酒一眼,无声安抚。
经过上次相处,画酒觉得费娘子是个温和的人。
她喜欢和费娘子待在一起。
州王夫人们本来在聊些诗词歌赋,踏春游湖。
不知谁起的头。
聊到顾照寒“三千箭客”的名头。
这一来,大家往靶场簇拥而去。
魔界尚武,无论男女,都通骑射。
就连看着文文弱弱的费娘子,挽弓搭箭都颇有气势,接连三箭上靶。
丽夫人带头夸起费娘子来,费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夫君偶尔教一些。也只会些皮毛罢了。”
这时,有人把话头引到画酒身上:
“说起来,顾州箭术最好的,应该是王弟吧。按理说,有这样精通箭术的夫君,想来王弟夫人箭术也不会差。”
画酒赶紧摇头,表示自己箭术确实很一般,就不参与了。
那些夫人们可不会放过她。
“没关系,试一试吧,好歹把三箭射完,不然多扫兴。就算王弟在这里,也是会给大家面子的。”
她们想让画酒出丑。
这倒不是这些夫人们太闲,而是顾夜授意。
连弓箭都拉不开,实在不配王弟夫人的位子。
而顾照寒向来喜爱骑射,对那些连弓箭都不会的俗人,简直懒得搭理。
画酒面皮浅薄。
费娘子也为难,没想到话头会引到画酒身上,满怀歉意看了她一眼。
画酒明白这事不关费娘子的事,轻轻摇了摇头
她只能顶着压力上前。
刚刚说的倒是实话,箭术只会皮毛。
画酒取了把小弓,周围人都屏住呼吸。
出奇的安静中,画酒射出一支箭枝,离弦飞去——
众人视线随着箭枝滑行。
不出所料,连靶子都没上。
画酒更紧张了。
又射一箭,还是擦着箭靶而过。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画酒已经无心看,只知道最后一箭,无论如何是要上靶的。
不然丢的不止她一个人的脸,还有宴北辰的。
她不想承担惹怒他的代价。
额上已经紧张到冒出微微细汗。
最后一箭握在手上,迟迟不敢射,连掌心都微微发烫 。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小时候学习箭术时的感觉。
就在她决定孤注一掷时,身后传来慵懒笑意。
“我说王兄怎么把我支开,原来是让夫人们偷偷带我家小夫人射箭啊。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叫我呢?”
画酒睁开眼。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宴北辰来了。
他走到她身后,紧握住她的手,气定神闲搭箭上弦,要教她如何射箭。
他弯下背,贴在她身后,从她的角度瞄准。
画酒脊背都紧绷了。
那些散落的发丝拂过她脸侧,让她想起蛊虫爬过时的感觉。
“放松些,手要稳。对,就这样。”
宴北辰不急不躁,从姿势开始纠正她的箭术。
被晾在一旁的众人默默看着,没敢说话。
宴北辰倒是先不满意道:“嘶,射这样的死靶子,真没劲。”
他随意指了个人,“你,过去将靶子取下来,顶在头上。”
“射箭,还是要射活人才有意思。”他笑得森寒。
被选中的倒霉蛋当即腿软,连忙求饶。
“王弟饶命!王弟饶命!”
费娘子注意到,这侍从就是一直在丽夫人身后撺掇,还笑出声那位。
多半是顾州王的人。
费娘子收回目光。
不远处的宴北辰却困惑:“饶命?”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的命?你是怀疑本王弟的箭术,还是妄自揣测主子的用意?”
三连问砸得侍从直不起腰。
他赶紧求救,向丽夫人投去目光。
但在这种场合,丽夫人也爱莫能助,往后退了一步。
“不愿意顶靶子,那就用你脑袋给我家夫人当靶子,也很不错。”
画酒听见头顶传来冷冷的声音,她微惊,宴北辰已经握着她的手,将箭头对准那个出声嘲笑的侍从。
侍从立马止声,小脸惨白,连滚带爬过去举靶。
在森寒箭头对准的方向,举靶侍从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他刚刚嘲笑画酒连靶都上不了,如今只能哭着祈祷,她这一箭,能安稳落在靶上,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
侍从不知道的是,对面的画酒同样害怕。
她从没将箭对准过人。
握箭的手指控制不住,开始痉挛。
身后的人却紧握住她的。
不许她露怯。
宴北辰并没有看她,直视前方,半是认真道:“夫人可千万别丢我的脸啊。”
冰冷的呼吸如霜雪般拂过她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