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惊鸣,雨势滂沱。
赤蛇还没来得及咬下去,便被男人狠狠扔了出去。
骇人巨蟒滚进雨中泥泞。
动静不算小,但全都掩藏进巨大的雷声中。
来到营帐外面,男人脸色阴沉得可怕,难得动怒:“长命!”
长命是宴北辰养的那头追云兽。
他话音落下,浓墨的天边,追云兽便风风火火向这边狂奔而来。
听见长命名字那一刻,泥泞中,赤蛇脑子懵了。
它知道宴北辰这次是真动怒了。
虽说平时它蛇仗人势,嚣张惯了,见谁不爽都要咬两口。
但它最不敢惹的就是宴北辰。
因为他比它还横。
很有可能笑着拿它煲蛇汤,肉丢去喂长命,汤拿去浇花。
长命那傻东西,宴北辰丢什么给它,它都敢吃。
赤蛇心生惧意。
其次,赤蛇最怕的就是长命。
因为长命会咬它,还不怕它的蛇毒。
赤蛇烦透它了。
蒙蒙细雨中,毛线团似的追云兽有些潦草,不知道刚去哪片草丛打完滚。
它撒欢奔到男人面前。
男人一个眼神,它立马懂了,咬住巨蟒就开打。
有宴北辰在跟前监督,赤蛇不敢还口,被单方面狂殴,痛得扭成麻花。
但犯了错,没谁会可怜它。
痛也只能捱着。
宴北辰喊停之前,长命绝不会轻易放过它。
终于,在赤蛇快被咬死前,宴北辰叫住了长命。
凶狠的追云兽收起獠牙,恢复温驯模样,四爪并用挪到男人面前,乖巧低下头。
宴北辰鼓励性摸摸它圆润的大脑袋,又好整以暇站在赤蛇面前,顺手拿起铁棍,敲了敲它的头。
“下次再迷路,可就不是长命替我管教你了。”
赤蛇耷拉着表情求饶。
宴北辰让它滚了。
他知道,赤蛇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畜生,所以才放它一马。
要是别的手下敢自作主张行事,根本就没有改过的机会。
宴北辰最讨厌阳奉阴违的手下。
这种刺头,剐几百次都不嫌多。
训完赤蛇,雨势渐收,天边一层层翻白起来。
宴北辰扔了铁棍,回头看了一眼少女所在的营帐,她还在梦中,根本不知道差点脑袋不保,被贪吃的赤蛇给咬掉了。
宴北辰离开了。
营帐内仍旧昏暗,经历一天的胆战心惊,画酒睡得也不安稳。
哪怕是在梦中,秀致的细眉也紧蹙着。
这一次,她没有梦见看不清脸的男人,而是身处永远无光的小黑屋里。
黑暗中,那道清润的声音安抚般,对她说着极为恐怖的话:
“画酒别怕,怕也没用。抢了别人的东西,始终是要还的。”
梦中还残留着少女啜泣的声音。
她边摇头边辩解:“哥哥,我没有抢青瑶姐姐的东西!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可小黑屋里,神色温柔的青年不想听这种言辞。
他不由分说抓住少女纤细的腕,以刀取血。
血线顺着锋利的刀锋滑落,汇入琉璃盏中,妖异诡丽。
画酒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少女的身体里,真切感受到被放血的痛。
黑暗如同潮水般淹没她,窒息绝望中,画酒挣出一只手,猛然惊醒:“——不要!”
营帐外,已经天光大亮。
幸好,只是梦。
画酒以掌撑着额头,残留的惧意令单薄的肩微微颤栗。
等她终于缓过神来,却发现常嬷嬷已经不在营帐里,不知去了哪里。
画酒走出营帐,寻找无果,却撞见昨晚那些乌泱泱的骑兵,整齐排列在伐弋面前。
昨晚光线太暗,她都没有注意到,原来那些骑兵的坐骑,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天马。
入眼,清一色的,全是体型庞大的追云兽。
不知伐弋说了些什么,鬼魅般的骑兵浩浩荡荡,乘着追云兽奔入云间,消失不见。
韩州不叛,宴北辰没有理由攻打,只能退兵。
而角落里,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整齐排列的追云兽,画酒有些错愕。
她以前只在《魔界异奇录》上见过追云兽:它们通体雪白,身披玄甲,养起来非常费灵石。
养一只追云兽,大概可以换画酒一百辆的白马舟车。
这种品级的灵兽,寻常贵族养一只都吃力,而宴北辰的骑兵竟然能人手一只。
太不可思议了。
伐弋的视线灵敏捕捉到角落里发呆的少女。
他朝她走过去:“找常嬷嬷?她在殿下的王帐里。”
宴北辰找上了常嬷嬷。
画酒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在她的认知里,被宴北辰找上,可不会是走运的事。
画酒担心,常嬷嬷是因昨晚那些话而惹上麻烦。
她忍不住哀求伐弋,把她也带去王帐。
“你确定要去?”
伐弋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转念又想,殿下应该不介意。
画酒鼓起勇气点点头。
“好吧,跟我来。”
画酒惴惴不安跟在伐弋身后。
到了王帐前,突然有兵士找来,叫走伐弋。
于是剩下的路,只能画酒自己走。
她在庞大的王帐前,深呼吸一口,生怕进去见到的是常嬷嬷的尸体。
……更怕的,是见不到常嬷嬷的尸体。
想起赤蛇吃那些刺客的场面,画酒忍不住拧眉。
当她鼓足勇气掀起帘子进去时,看见的是没穿衣服的宴北辰。
画酒的脑子一瞬间懵了。
面前的男人披散着发,露出精装的上半身,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狰狞的刀口从他左胸爬至右腹,看起来格外凶险。
而常嬷嬷,正在他身后,帮他换药缠绷带。
看见画酒那一刻,他笑笑提醒:“小表妹,这样盯着男人看,可不是好姑娘该做的事。”
常嬷嬷手中绷带还没缠完,猝然抬头望见画酒,失态尖叫起来:“表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
画酒的耳垂顿时红透,像两颗熟透的樱桃。
“我……”
她不知是该先蒙住眼睛,还是该先转身。
纠结中,她愣在了原地。
宴北辰:“还看?”
画酒摇头小声辩解:“……没有看见什么。”
这倒是真的,毕竟他缠得严严实实。
座上,宴北辰道:“都说没什么要紧的,常嬷嬷非要帮我换药。这下好,换个药还把表妹给调戏了,让父亲知道,不得把我腿打断啊。”
他故意把后果说得很严重,仿佛遭受重大损失。
画酒信以为真,认为给他带去困扰,更加无地自容,蘑菇似的埋下头。
莫名想起那道骇人的伤口。
虽然他说着不要紧。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伤再深一些能要命。
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画酒眸光微动。
常嬷嬷胡乱结束手头的事,朝画酒走过去,想将她拉出王帐。
等画酒再抬头,宴北辰已经穿好了衣服。
她鼓足勇气道:“表哥,你的伤……我可以帮你治。”
她血脉特殊,是少有的治愈系神族。
可以治人,却不能自医。
身怀奇珍,而没有强大的能力保护,是一种罪过,更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画酒从不敢在人前泄露这种特殊能力。
她得学会保护自己。
但此刻,受伤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还欠他一条命……不,现在是两条。
她不希望他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少女声若蚊呐。
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让这麻烦表妹说句大声点的话,好像能吓死她。
宴北辰没听清:“什么?”
魔界尚武,加之治愈系灵根极少,是比灵矿还珍贵的存在。
久而久之,寻常人请不起医师,便也看不起这种文弱的职业。
恶性循环中,更没人干这行。
宴北辰倒是不缺灵石养个医师,但他不喜欢把命交给不信任的人。
没有医师的话,受伤了怎么办?
那也好办。
受伤了就捱,捱不过去,还有死路一条。
在这种堪称残酷的淘汰制度下,能好好活在魔界的,的确都有过人本领。
起码命确实很硬。
画酒浓密的眼睫轻颤着,她重复:“我的血,可以帮殿下治伤。”
她伸出右手,想了想,又换成左手。
“你救过我,我想报答你。”
少女的话异常诚恳。
宴北辰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旋即笑:“阿七这病怏怏的样子,还是先医好自己吧。”
这伤是在攻拿乌州时,被韩州军偷袭伤的。
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这话在画酒听来,却是另一重意思。
她以为他是不相信她。
画酒咬着唇,没有再辩解。
心中忍不住为他开脱:像他这样的人,谨慎些很正常。
有时候就是这样,哪怕冒着生命危险袒露,也会被怀疑真心、质疑用心不纯,当成不怀好意的歹徒。
即使把命捧出去,也不能自证。
只会让人心生警惕防备。
画酒没有再纠结,被常嬷嬷拉着,离开王帐。
她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
出乎意料,常嬷嬷只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问。
两人离开时,伐弋去而复返。
画酒回过头,看见伐弋带着一位极有风情的异域美人,高挑浓艳,进入了宴北辰的王帐。
那一刻,画酒心情难言。
英雄配美人。
像宴北辰这样的人,再明艳动人的娇花,放在他身边,都不为过。
也只有这样盛放于世的张扬之美,才会与他般配。
想起宴北辰的伤,画酒很想出言提醒。
想想还是算了。
画酒彻底收敛心思,低头跟着常嬷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