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唬完小姑娘,宴北辰走出王帐,从伐弋手中接过刺客尸体,连带还有气的那个,一起丢给赤蛇。
赤蛇大快朵颐,吃得尽兴。
画酒快吐了。
宴北辰却司空见惯,喂宠物般,叉腰欣赏赤蛇的好胃口。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伐弋不仅给赤蛇带来食物,还替画酒带来心心念念的常嬷嬷。
常嬷嬷掀开王帐的帘子,大步走进来,鹰眼如炬,立即锁定几乎快缩进角落的少女。
看起来,少女被吓得不轻。
她护小鸡般朝画酒快步而去,丝毫不怕正在用刺客喂蛇的宴北辰。
常嬷嬷边走边埋怨:“表姑娘别害怕,是不是三殿下欺负你了?”
语气给人一种她能替画酒撑腰的错觉。
欺负她?
画酒连忙摇头,眼眸微润,赶紧抓住常嬷嬷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生怕那些话会激怒宴北辰。
救命稻草来了,画酒赶紧躲进嬷嬷身后,不愿再看血腥的场面。
宴北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道:“常嬷嬷来了,那把阿七带下去吧。”
画酒有些吃惊。
宴北辰竟然认识常嬷嬷,还给几分薄面。
要知道,他在韩建面前,可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
一口一个韩州王,就差直呼其名了。
常嬷嬷向来不在意这些细节,不能理解画酒的讶异。
虽然她不知道阿七是谁,但表姑娘她是一定要带走的。
一老一少搀扶着离开。
伐弋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少女。
他很少用脑子思考,大部分时间,都在忠实执行宴北辰的命令。
但与少女错身的刹那,伐弋突然灵光一现:
在韩州时,殿下表现得越不在意这个表妹,她才能越安全。
否则,难保韩州王不会临阵拿她要挟,要求殿下退让。
那样的话,结果很明显…
宴北辰不会为任何人割让利益。
哪怕那人是他亲表妹,也得当场血祭。
伐弋又联系上今晚的事,殿下破天荒让他去盯着画酒那边的动向,顺带叮嘱,必要时,把她救下带回来。
经过复杂的思考,伐弋得出结论:
殿下还是很看重这个表妹的。
不可思议。
殿下今天恢复些人性了!
伐弋感动,目光中带上赤忱敬意。
宴北辰平静看回去:“你眼神真奇怪,这麻烦表妹留着还有用呢,可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身边人在想什么,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伐弋收起感动。
果然,殿下还是那个强大又冷漠的男人。
没有外人在,宴北辰恢复少言寡语的冰山模样。
那是伐弋所熟悉的,从骨子里漫出来的淡漠疏离,生人勿近的边界感极其清晰。
没人再说话,王帐里只剩下赤蛇咀嚼生肉的声音。
诡异的安静中,伐弋又开始思考,想明白另一件事:
韩州一行,乌措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宴北辰顺理成章出了那口恶气。
出完恶气,还能让韩州方面抓不到一丝把柄。
既要占理,又要占利。
恐怖如斯。
每当这种时候,伐弋就格外想念刑灾。
要是刑灾在,只需要殿下一个眼神,就能读懂殿下心中七八分的想法。
至于十分,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宴北辰自己,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完全摸透他的真实想法。
咀嚼声渐渐小下去。
赤蛇吃得差不多了。
宴北辰突然问起:“刑灾在幽冥州还顺利吧。”
伐弋回神:“一切顺利。幽冥州王很信任刑灾,视他为心腹,已经将大祭司一职交给他。”
幽冥州,又称鬼族,是个小州。
那里资源贫瘠,占地不佳,全州以幽冥州王意志为大。
而伐弋口中的大祭司,是仅次于幽冥州王的存在。
幽冥州人擅长秘术,生性多疑,毒虫不离身。
其实他们也是魔族人,被戏称为鬼族,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其余各州看不起他们。
二是因为,幽冥族人行踪飘忽不定,又善用毒,不爱与外界打交道,符合大家对鬼的想象。
汇报完刑灾的近况,伐弋捧上从刺客身上剥下的人皮。
巴掌大的人皮上,纹着紫夜来的图腾,那是顾州王族死士的标志。
伐弋简明道出刺杀画酒的刺客来源:“是顾州死士。”
宴北辰毫不意外,只看了一眼,就顺手扔给赤蛇。
但赤蛇吃饱了,不想吃这种边角料,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宴北辰最看不惯它这没出息的样子,冷冷扫过去一眼,吓得赤蛇一个激灵,赶紧叼起那块人皮刺身咽了。
果然是苦的,难吃。
赤蛇吐了吐信子,以“S”形路线华丽溜走。
解决完尸体,宴北辰懒得管它去哪里鬼混。
桌案上,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有节奏地敲击着。
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动作。
宴北辰中肯点评:“顾州王那个草包,不足为惧。”
他本来就准备找时机解决顾州,还蠢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拙劣的栽赃手笔,一看就是顾州王才能干出来的。
魔界五州各自为政,向来不和。
顾州实力强于韩州,但顾州王是个草包,刚愎自用。
宴北辰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有一个人,宴北辰却不得不在意——顾州大将军,费廷。
此人用兵如神,礼贤下士,颇得人心。
家中只有一位夫人,年少情深,刚得麟儿,不喜美妾华服。
纨绔子弟该有的毛病,费廷是一点也不沾,绝对是个难搞的硬茬。
硬攻顾州,拉锯战也不是耗不起。
但没必要。
小小一个顾州,不值得他损兵陨将。
宴北辰向来就不喜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
要赢,就要赢得漂亮。
以最小的代价,赢走全部的彩头。
而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顾州,得先除掉费廷。
宴北辰停止敲击桌案的动作,阎王点卯般,缓缓念道:“费廷。”
那下一份礼物,就送给他吧。
出了王帐,常嬷嬷领着画酒回小营帐。
一路碎碎念:“三殿下真该好好管教手底下的人,做事没个轻重。抓刺客就抓刺客,还把我们的白马舟车给弄坏了,害表姑娘连像样的住处都没有。这种小营帐啊,也就适合他们一群大男人住,反正也习惯了。我说了,我家表姑娘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真是不像话。哎,不提也罢……”
画酒惨白着脸,没接话。
常嬷嬷习惯了她的沉默,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嘴没歇过,一路都在忙着数落这里的条件有多糟糕。
两人顶着夜风回到小营帐。
映着烛光,常嬷嬷这才看清,少女的脸都快白成纸了。
她赶紧拉过画酒,将少女转过身一看。
不得了。
少女手臂后面,那道被刺客划伤的口子赫然呈现于眼前,默默流血,没有止住的势头。
画酒身着银紫无纹纱衣,血浸湿她整条右臂,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她就这样走了一路,还能忍着一声不吭。
常嬷嬷简直佩服死她了。
又气又急道:“表姑娘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不说出来?”
画酒体质不同于常人,一旦受伤流血,就很难止住,比琉璃做的娃娃还脆弱三分。
看这样子,血都快流干了。
常嬷嬷要被她这闷葫芦气晕了。
赶紧找来纱布,手忙脚乱替她包扎。
包扎过程中,画酒小声道歉:“对不起,嬷嬷,我……”
她不敢说。
除了常嬷嬷,没人愿意忍受她这样麻烦的姑娘。
哪怕流血受伤,也不敢告诉别人。
伤口很快包好了。
常嬷嬷不想搭理画酒,搬去了外间休息。
看着常嬷嬷的背影,画酒知道,她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魔界的夜晚格外漫长。
折腾大半宿,天际还没有鱼肚白的势头,反而隐隐滚起闷雷声,飘洒下淅淅沥沥的雨。
潮湿宁静的雨夜,格外催眠。
细雨还没来得及浇透泥土,催发出下一轮春意,画酒就抵不住困倦,陷入沉眠。
她失血太多,半晕半睡,没有被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
无人在意的角落,赤蛇扭着身子,钻入营帐。
它没搭理外间的常嬷嬷,径直盘踞到少女的软榻边,支起蛇躯,凑近她受伤的手臂。
好香。
是神血的味道。
赤蛇闻着味就来了。
它躺在画酒身侧,量了量,是能完整吞下去的长度。
随即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加餐时,想起宴北辰在王帐踹它那一脚。
赤蛇有些怕。
连扁平三角形的脑袋都颓丧三分。
尽管它智商堪忧,但依稀能判断出,画酒是个坏女人,宴北辰应该是相当讨厌她的。
成功说服自己后,赤蛇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比了比,能把画酒的脑袋整个咬掉。
赤蛇提前感受到幸福与满足。
那两枚尖长的毒牙,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毒液。
在靠近少女脆弱脖颈的一刻,外面惊雷巨响。
比雷声更快一步的,是云层间蜿蜒而过的雪白闪电,如幽夜昙花,猛然绽开。
营帐的帘子不知何时被掀开了。
光奔入营帐中,映亮软榻边男人半张修罗的面庞。
那双漂亮至极、冷漠至极的眼盯着赤蛇。
如同山灵妖鬼,惊现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