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墨云千里。
滚滚狼烟迎面,罡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灭草木春意。
尸山血海中,画酒眼皮沉重,几乎抬不起来。
她告诫自己,绝不能睡过去。
艰难抬起眸,用尽全力伸手抓起面前一抔浸满鲜血的黑土,想将自己从尸堆中剥离出去。
放远望去,战况相当惨烈,周围堆叠着数不清的残缺尸块。
画酒背上就压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连脸都看不清。
她强忍恶心,推开那具尸体,踉跄着爬出来。
苍野之战,神族大败。
属于魔族的壮丽史诗,正式拉开帷幕。
身为战败方,画酒脸色苍白,像一缕游魂,漫无目的行走在鬼气森森的苍野。
乌鸦被她惊起,飞向上空嘶鸣盘旋。
画酒途经那些隐隐发臭的尸体。
里面或许有她的熟识,更或许有她的亲人。
但她不太在意。
是因为冷漠,更是因为知道,她即将成为其中之一。
殊途同归,又何必为他们徒增伤心?
画酒只觉得自己挺可怜。
看似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她只往前重新走了两步,就又跌倒,匍匐在地。
她实在太虚弱,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跌倒的距离不远不近,还够画酒摸到刚才那具被她推开的尸体。
在恶劣的环境呆久了,碰到尸体,竟也习惯。
画酒轻笑,笑得悲凉。
她蹙眉翻过身,收回手捧向心口。
那里已经空荡荡,不会再有生命的跳动。
——她的心被别人挖走了,很快就要死在苍野,与神族数万大军陪葬。
可画酒不愿为任何人陪葬,更不甘心如此平静地死去。
母亲憎恶她,哥哥仇视她,可……也许父亲、父亲是不希望她如此潦草死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画酒似乎抓住微弱的希望。
身下是松软得令人恶心的黑色泥土,画酒甚至能感受到有死亡的血液在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她不想死。
画酒满目悲伤,仰面望向她曾祈祷无数次的天,期待得到救赎。
然而,天也要她死。
苍穹被风搅弄,墨云翻涌成浑浊的眼泪。
那滴眼泪仿佛来自世上最仁慈神明的眼中,将要滴落,像棺材盖般,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朝她压来!
画酒不想被封在棺中。
求生意识强烈挣扎,又很快归于平静,逐渐溃散。
不知过去多久。
远处黑雾白霜翻涌的尽头,七十二重锁链声拖行曳地,铮然相碰,像是索命鬼在跳舞。
画酒模糊的视线中走来一个男人,身形极为高大。
他从容蹍碎白骨,向她走来。
入目是极冷的靴。
少女漂亮的眸半垂着,被黑靴的冷意刺痛,视线有一瞬瑟缩。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黑靴的主人有一双漂亮锐利的眼,如破开迷雾的晨日,极其抢眼。
他目不斜视,仅把她当做平平无奇尸体中的一具,懒得多看一眼。
又冷又傲。
画酒生出错觉,误把黑靴的主人当成救世主。
她不愿放弃稀薄的生机,指尖微动,想引起男人的注意。
然而这点动静太小,完全不够。
于是画酒用最后的力气,趁男人接近,轻轻拽住他衣袍的下摆,向他传达她还是个活人的信息。
她想求他。
可不可以救救她?
出乎意料。
掌心的衣料很快破碎成灰,她的手也跟着无力垂下,落在地上,被黑泥弄得更脏。
白璧微瑕,触目惊心。
画酒很意外。
远看时觉得男人气质冷傲、模样矜贵,自然而然以为他身上是红得发黑的锦袍。
没想到,那衣料像是被烈火焚烧过,又旧又脆。
陈旧,廉价。
画酒精准捕捉到两个词。
看样子,这救世主以前的日子,大概也很潦草。
画酒心里还没叹完气,就有不长眼的乌鸦俯冲而下,停落在男人肩上,然后被他大掌一收,扯唇捏得稀碎。
零散的鸦羽从画酒眼前悠悠飘过,带着大颗粒的血雾。
血腥、杀伐。
画酒感到惧怕。
男人用行动向她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被锁链困缚的恶鬼,戏弄世间一切不起眼的生命。
不起眼的画酒被吓住了。
本就微弱的呼吸直接凝滞,指尖忍不住颤抖。
头顶上方,男人踩着她来不及收回的手掌,轻飘飘掠过。
他直接忽视掉她整个人,更别提她可笑的微弱求救。
托他的福,这一脚踩下来,画酒右手的掌骨几乎全碎掉了。
他踩碎了她的手!
痛已经先一步游遍全身,她痛得蹙眉,几乎惨叫。
也算走运,这种堪比挖心的刺痛,让画酒陡然生出力气,遽然睁眸看向上方的人。
那双眸写满不甘,忽然填满生动色彩。
似乎要费尽全部力气,把这个落井下石的罪魁祸首狠狠记住。
要是她运气好化为厉鬼,夜半敲门的时候一定不会漏了他!
黑靴主人扬扬眉梢,被那道强烈的视线吸引,破天荒停下。
他饶有兴趣蹲在画酒面前,掐起她的下巴打量。
那只手力气很大,掐得画酒很痛,却完全无法拒绝。
她几乎快哭出来。
从男人的角度看,少女的皮肤极冷极白,额心一点朱砂却红热灼眼,如同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给人带来灵魂深处的震颤。
那一小枚朱砂痣生得极合他心意。
男人盯了一会,扯出无所谓的笑,决定捡她回去。
恍惚中,画酒似乎听见飘渺遥远的声音。
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声音问:“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