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墨云千里。

滚滚狼烟迎面,罡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灭草木春意。

尸山血海中,画酒眼皮沉重,几乎抬不起来。

她告诫自己,绝不能睡过去。

艰难抬起眸,用尽全力伸手抓起面前一抔浸满鲜血的黑土,想将自己从尸堆中剥离出去。

放远望去,战况相当惨烈,周围堆叠着数不清的残缺尸块。

画酒背上就压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连脸都看不清。

她强忍恶心,推开那具尸体,踉跄着爬出来。

苍野之战,神族大败。

属于魔族的壮丽史诗,正式拉开帷幕。

身为战败方,画酒脸色苍白,像一缕游魂,漫无目的行走在鬼气森森的苍野。

乌鸦被她惊起,飞向上空嘶鸣盘旋。

画酒途经那些隐隐发臭的尸体。

里面或许有她的熟识,更或许有她的亲人。

但她不太在意。

是因为冷漠,更是因为知道,她即将成为其中之一。

殊途同归,又何必为他们徒增伤心?

画酒只觉得自己挺可怜。

看似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她只往前重新走了两步,就又跌倒,匍匐在地。

她实在太虚弱,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跌倒的距离不远不近,还够画酒摸到刚才那具被她推开的尸体。

在恶劣的环境呆久了,碰到尸体,竟也习惯。

画酒轻笑,笑得悲凉。

她蹙眉翻过身,收回手捧向心口。

那里已经空荡荡,不会再有生命的跳动。

——她的心被别人挖走了,很快就要死在苍野,与神族数万大军陪葬。

可画酒不愿为任何人陪葬,更不甘心如此平静地死去。

母亲憎恶她,哥哥仇视她,可……也许父亲、父亲是不希望她如此潦草死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画酒似乎抓住微弱的希望。

身下是松软得令人恶心的黑色泥土,画酒甚至能感受到有死亡的血液在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她不想死。

画酒满目悲伤,仰面望向她曾祈祷无数次的天,期待得到救赎。

然而,天也要她死。

苍穹被风搅弄,墨云翻涌成浑浊的眼泪。

那滴眼泪仿佛来自世上最仁慈神明的眼中,将要滴落,像棺材盖般,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朝她压来!

画酒不想被封在棺中。

求生意识强烈挣扎,又很快归于平静,逐渐溃散。

不知过去多久。

远处黑雾白霜翻涌的尽头,七十二重锁链声拖行曳地,铮然相碰,像是索命鬼在跳舞。

画酒模糊的视线中走来一个男人,身形极为高大。

他从容蹍碎白骨,向她走来。

入目是极冷的靴。

少女漂亮的眸半垂着,被黑靴的冷意刺痛,视线有一瞬瑟缩。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黑靴的主人有一双漂亮锐利的眼,如破开迷雾的晨日,极其抢眼。

他目不斜视,仅把她当做平平无奇尸体中的一具,懒得多看一眼。

又冷又傲。

画酒生出错觉,误把黑靴的主人当成救世主。

她不愿放弃稀薄的生机,指尖微动,想引起男人的注意。

然而这点动静太小,完全不够。

于是画酒用最后的力气,趁男人接近,轻轻拽住他衣袍的下摆,向他传达她还是个活人的信息。

她想求他。

可不可以救救她?

出乎意料。

掌心的衣料很快破碎成灰,她的手也跟着无力垂下,落在地上,被黑泥弄得更脏。

白璧微瑕,触目惊心。

画酒很意外。

远看时觉得男人气质冷傲、模样矜贵,自然而然以为他身上是红得发黑的锦袍。

没想到,那衣料像是被烈火焚烧过,又旧又脆。

陈旧,廉价。

画酒精准捕捉到两个词。

看样子,这救世主以前的日子,大概也很潦草。

画酒心里还没叹完气,就有不长眼的乌鸦俯冲而下,停落在男人肩上,然后被他大掌一收,扯唇捏得稀碎。

零散的鸦羽从画酒眼前悠悠飘过,带着大颗粒的血雾。

血腥、杀伐。

画酒感到惧怕。

男人用行动向她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被锁链困缚的恶鬼,戏弄世间一切不起眼的生命。

不起眼的画酒被吓住了。

本就微弱的呼吸直接凝滞,指尖忍不住颤抖。

头顶上方,男人踩着她来不及收回的手掌,轻飘飘掠过。

他直接忽视掉她整个人,更别提她可笑的微弱求救。

托他的福,这一脚踩下来,画酒右手的掌骨几乎全碎掉了。

他踩碎了她的手!

痛已经先一步游遍全身,她痛得蹙眉,几乎惨叫。

也算走运,这种堪比挖心的刺痛,让画酒陡然生出力气,遽然睁眸看向上方的人。

那双眸写满不甘,忽然填满生动色彩。

似乎要费尽全部力气,把这个落井下石的罪魁祸首狠狠记住。

要是她运气好化为厉鬼,夜半敲门的时候一定不会漏了他!

黑靴主人扬扬眉梢,被那道强烈的视线吸引,破天荒停下。

他饶有兴趣蹲在画酒面前,掐起她的下巴打量。

那只手力气很大,掐得画酒很痛,却完全无法拒绝。

她几乎快哭出来。

从男人的角度看,少女的皮肤极冷极白,额心一点朱砂却红热灼眼,如同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给人带来灵魂深处的震颤。

那一小枚朱砂痣生得极合他心意。

男人盯了一会,扯出无所谓的笑,决定捡她回去。

恍惚中,画酒似乎听见飘渺遥远的声音。

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声音问:“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