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莹没好意思说话,去床头桌前,拿上户口本和身份证,和他一块出去。
两人重新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这份更正过的婚前协议,温嘉逸让温莹重新看一遍。
温莹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豪爽地说:不用看,我相信你。她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读了两遍,确定他没有多加或者少掉内容,看着最后一页的签名处。
他的已经签过了,有些像行书,但没有特别飘逸,还是能看出来“温嘉逸”这三个字。
温莹记得,他以前的字体是比较工整的,因为她的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她的字现在也是他当年教出来的工整。
温莹接住他递过来的笔,用他教出来的字,在和他的婚姻协议上签下姓名。
协议一式两份,温莹签了两遍字,留下一份,收进卧室的抽屉里。
两人出发时,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正好赶上上班早高峰,堵在路上两个小时,才拐进民政局那条街。
中间温嘉逸的手机来了两次电话,车厢安静,温莹听见助理焦急催促他的声音,大家都在等着他开会。
她静静等着他说今天先不领证的事,只是觉得下次还要化妆,有些麻烦,她不是特别喜欢化妆。
温嘉逸说现在正堵在路上,事情还没办好,会议推迟到下午。
助理随后又打过来几个电话,汇报了几件需要他拿决定的重要事项。
今天本不是特别的日子,但可能是因为五月了,很多情侣赶在五一小长假办了婚礼,民政局里排了一小队人。
温莹听见前面没办过婚礼的在讨论婚礼细节,商量哪个跟妆师的造型更漂亮,哪个性价比更高,办过婚礼的互相哀怨哪个环节做的不尽如人意。
但这都不是她和温嘉逸应该讨论的,温嘉逸没跟她提过办婚礼的事,她觉得也没有必要,毕竟只是一个协议,只等什么时候朱奶奶去世,协议结束,他们重新来到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只不过温莹听着前面人的讨论,感觉到旁边和陌生人一样的温嘉逸,更觉得特别不自在,浑身难受。
她想低头扣手机,又觉得不太礼貌,毕竟温嘉逸什么都没做,耐心地望着前面的几对人。
排了十多分钟,就在温莹快要被这种夹杂在不属于自己的氛围中窒息的时候,终于排到他们了。
填新婚夫妻基本情况表的时候,温莹看着上面关于结婚夫妻的一些问题,一种非常漂浮的感觉,脚底板都像是飞在空中,她不知道怎么填。
温嘉逸拿过去,帮她勾上对钩。
拍照的时候,温莹头发垂在胸前,像大学拍证件照,坐得端端正正,照相师傅调侃说:“二位新人,离得近一些,再远就要出镜头了。”
温莹面上浮现几丝尴尬,听见温嘉逸浅浅地笑了一声,她心里更不自在起来,随即感觉到他衬衣的布料和她裙子肩膀上的雪纺料子摩擦上。
温莹心底突然崩起一根弦,全身上下都僵硬起来,她和温嘉逸,还没靠的这么近过。
近到她好像可以闻到他皮肤透出来的浅淡热气,不像从前班里男生浓重的男性气息,很干净温暖的感觉。
温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听照相师傅的话,对着镜头微笑。
照片出炉,贴在结婚证内页,戳上钢印,鲜艳红亮的结婚证递出来,温莹见温嘉逸接到手里,各打开看一眼,递给她一本。
“新婚快乐。”他笑着说。
温莹握着仿佛还带热气的结婚证,嘴角轻牵,“新婚快乐。”
她笑不出来,她快哭了。
她就这么把自己嫁了,虽然是个协议,但在无可改变的事实上,她还是把自己嫁了,嫁给一个十多年没再见过的男人,对他只有浮于表面的了解,她甚至,都没去爸妈和爷爷墓前说一声。
温嘉逸看着她快速红起来的眼眶,惊了一下,“……你……后悔了?”
温莹化了妆,不能抹掉眼泪,只吸了吸鼻子,摇头,哽咽说:“没有。”
她就是在悲伤,她就这么把自己给嫁了,这么大的决定,她没有人可以深入商量,她不知道对不对,心里特别没底,她害怕。
温嘉逸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帕递给她,“擦擦泪,一会儿眼妆该花了。”
温莹一想到她辛辛苦苦画的眼妆要花,她还在外面,要被这么多路人看见,顿时心里更伤心了,眼泪流的更多,赶紧接到手里擦,跟着温嘉逸出去。
温嘉逸拉开后座,拿出个特别喜庆的大红色礼盒,打开盖子,里面全是温莹小时候喜欢吃的酥糖,各种口味混杂。
温嘉逸拆开一个桂花味儿的,递到她嘴边,轻声说:“吃颗糖,就不哭了。”
温莹咬进嘴里,甜甜的糖丝在嘴里化开,和着分泌的口水咽下去,肿疼的喉咙舒服了一些,但眼里的泪还是止不住,他的浅蓝色巾帕都被她化的睫毛膏沾黑了。
烫手的结婚证拿在手里,越想越伤心。
温嘉逸看着她马上就哭花的一张小脸,心里有些没招,要是搁从前,他可以问出来原因,好言好语地哄一哄,再带她去买点好吃的,差不多就能止住她的哭了。
但现在她对他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一点不亲近,感觉怎么哄都很别扭,都不太合适。
温莹站在太阳底下,又晒又哭,脑袋都要热冒烟了,艰难想起温嘉逸的事,“你不是着急回公司,你先回去吧。”
温嘉逸打开副驾驶车门,“我先送你回家。”
“我不用。”
温莹忙摆手,“我从这回家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赶紧回去吧。”
她说完就想走了,看着手里已经染黑的手帕,递给他不是,不递也不是,最后说:“帕子脏了,要不我洗干净再给你。”
“不用。”温嘉逸从车里拿出一包纸递给她,把脏掉的帕子拿回来,一整盒糖都给她。
温莹说谢谢,抱着盒子走了。
出了民政局街道就是公交站,温莹木呆呆地走过去。
公交站后面是一幅非常大的广告牌,正在宣传一部热映的电影,图片上的女主角身处战场,战火纷飞中,她身着铠甲,手持红缨长枪,目光坚毅凛然。
是最近正当红的电影明星,邱影。
站牌前站了几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正看着宣传片讨论,大IP改编,名导演,大制作,流出来的电影剪辑特别燃,周末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温莹望着女主角的模样,脚步不自觉地停滞,嘴里条件反射一样,念出那句让她刻骨铭心的话:“邱影严禁讲述任何和葛菲儿有关的话题。”
可在她主持的那场节目上,偏偏问了。
当时邱影刹那黑下来的那张脸,就让温莹心里咯噔一下,节目结束第二天,她就被台长通知可以收拾东西,明天不用再来了。
她不知道邱影的后台有多大,就算她搬出了唐昼,也只是让台长的态度好一点,亲自给她收拾东西,不用她动手而已。
温莹握着手里的结婚证,边边角角都很硌手,她用力握紧,手掌被硌疼,心尖也被刀捅了似的疼。
如果那场节目上她没有提葛菲儿,可能她就不会被解雇,不会一步步走到要和温嘉逸协议结婚的地步。
她有工作,自然也有了底气叫板,在唐昼告诉她她就是个替身,要么直接走人,要么留下知替身而当替身时,她可以非常利落地离开。像电视剧里的霸气女人一样甩他一巴掌,她是不敢的。
但温莹那时候不知道邱影的这个禁忌,她助理递过来的禁忌单里也没说这点,因为邱影和葛菲儿之间的话题度,那条问题还是同事提议让她加的。
就算现在知道了,她也没有时光机回到当初,阻止事情的发生。
温莹木然地低下头,眼泪滴落在手中的盒面上。
红色闪金光的盒子,囍字印满一整个盖子,头顶阳光晒着,闪出的光芒耀满她眼眶。
温莹抬头看见坐在广告牌下的几对情侣、小孩和叔叔阿姨,想了想,打开盒子,一人抓一大把分过去。
她眼里包着泪说:“我结婚了,这是喜糖。”
“恭喜,恭喜。”
分到谁手里,谁说一句恭喜,接着问她:“这么高兴的日子,姑娘怎么哭了?”
温莹说不出口,盒子很深,她挨个分完还剩下一半,找个空位坐下,自己剥开一颗吃下去。
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十几年过去,做糖的机器变了,做糖的工人变了,糖也不是曾经的味道了,人也变了。
人都变了,她为什么还要同意和温嘉逸结婚?
温莹脑子里冒出个声音:因为五百万解约费。
她脑子猛打一个机灵,突然想起来,她只顾着哭了,没找温嘉逸要钱。
想完就赶紧站起来,往回走去找温嘉逸,不知道他已经离开没有。
刚出公交站牌,就看见温嘉逸站在街道拐角,白玉似的长指捏着那方浅蓝色巾帕,静静望着她。
这种突然安心的感觉,时隔多年突然朝她袭来,温莹嘴巴不受控制地一瘪,眼泪潸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