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冬九想收回双手,却被巫慈牢牢箍住。
“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下毒。”
她一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巫慈。
巫冬九一直瞧不上巫慈,背后的小动作可不止巫慈说的那两件。
更肆意之事她也没少做,所以她才不信巫慈会真心待她,将她看成他的戈蜜。
“下什么毒。”巫慈垂眸,仔细地将药膏涂在伤口上,“情毒?”
巫冬九皱眉,“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巫慈低声哼笑。
下一瞬巫冬九手疼得哆嗦,咬着牙道:“巫慈,你故意的!”
巫慈掀开眼帘看向她,“阿九,要长记性。”
他吐字清晰,直直盯着巫冬九,略显严肃道:“说话,做事。”
但是在巫冬九发作前,他又笑着低头,换成温润的语调。
“受了罚,大有人心疼。”
可惜巫冬九从来不理他这伎俩,她冷笑道:“反正与你无关。”
这次巫慈没有再言,手上动作却是放轻许多。
上完药后,他也不着急离开,蹲在巫冬九的身边,细细打量着她略带着傲的眉眼。
“我听阿蒙说了缘由。”
巫冬九仍是扬头面朝前方,眼珠子却圆溜溜地转向巫慈。她想若是巫慈的嘴里吐出不好听的话,忍着手疼她也要将他嘴撕烂。
“阿九别心软,下次直接杀了他们便是。”说这话时,巫慈嘴角还挂着一贯的微笑弧度。
巫冬九难得没有回嘴他,“我自然知晓。”
“你还不走?”下一瞬,她的语气已经不耐。
巫慈垂下眼帘,他直起身,走到一旁的檐柱边,“阿蒙让我瞧着你。”
听见是阿曼的要求,巫冬九低下头,嘴中止不住地嘟嚷:“偏生找烦人的涑蔴。”
直到后半夜,巫冬九实在抵不住睡意,她头一垂一点,似乎下刻就要扑到地上。
然而半梦半醒间,她觉着有双温热的手扶住自己的肩膀。
闻到鼻间传来的蔻绫香时,巫冬九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她已困倦得睁不开眼。
“阿九?”
巫冬九眉头紧紧皱起来,她讨厌蔻绫香,更讨厌睡梦中被人唤。
巫慈真是处处惹人厌。
她似乎听见巫慈叹息,可意识越发模糊,巫冬九陷入更深的梦境中。
晨间的巫山被薄薄的一层水雾笼罩,吹来的阵阵晨风也带着潮意的寒气。
巫冬九便是被这一阵寒风吹醒。
她睁眼看见顶上的床帏,清醒片刻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布置得简单,仅仅一张书案,一把扶手椅,一只圆角柜,就连床边的香几上也只是一盆蔻绫花。
瞧见蔻绫花,巫冬九又狠狠皱起眉,她知道这是谁的房间。
巫冬九干净利落地从床上翻下,却一脚踩到不知何时滑落的床被。她不耐地踢开,找着被掩藏的鞋子穿上。
临走前她的视线又落在蔻绫花上。
四月的巫山山谷之中,有许多花卉已经结下花苞,只待天气回暖便能盛开。然而巫慈的这盆蔻绫花却被养得极好,已经有三四朵绽开。
巫冬九的手已经不再火辣辣地疼,而是隐隐发痒。她转了转眼珠,似乎又想到什么主意。
随后巫冬九摘下了最艳的那朵,抬手别在自己的发间。可惜巫慈的房间没有梳妆镜,她瞧不见自己的模样。
刚出房门,巫冬九便瞧见巫慈从一旁的厨房走出,他手上还端着热气腾腾的粥。
她扬起笑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歪头道:“瞧这花别着好看吗?”
巫慈眸色沉沉,没有马上回答。
巫冬九瞧着他朝她伸出手,面上的笑意更深。
然而巫慈却只是将蔻绫花移到耳下的麻花辫上,还顺带理了理巫冬九发尾卷起来的丝带。
他笑得温柔,“好看。”
发现巫慈丝毫不生气,神情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巫冬九瞬间失了兴致。
她撇撇嘴,抬手拂开巫慈的手,“我要回去。”
“先喝粥……”
只是没等巫慈将话说完,巫冬九已经越过他往院口走去。
巫慈也没有阻止她,静静瞧着她的背影。随后他瞧见阿九将出院门时身形一顿,微微侧头瞧他一眼。
巫慈脸上的笑容仍然温和。
巫冬九收回目光,不带一丝留恋地朝家中走去。
将至四年,她仍然不懂巫慈的想法。每日装出一副温润的模样真是不嫌累,讨得那些长老的喜爱就那般重要?
可巫冬九天生反骨,巫慈越是那样她越是讨厌,越是想撕了他的假面。
临近家门,巫冬九还是略有踌躇,她有些担心阿曼还未消气。
她躲在院门旁,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瞧,发现院子里只有阿亚正晒着草药。
“阿亚……”巫冬九小声唤着,冲他招了招手。
重河抬头看见阿九探头探脑,脑袋上红红绿绿的丝带摇摇晃晃,耳下还别了朵艳丽的花。重河的眉眼倏地舒长开来,止不住地笑。
他的阿九可真俏丽,只是偶尔的小孩气。
“手还可疼呢?”重河心疼地瞧了瞧她的手。
巫冬九伸出手,“不疼不疼,上了药。”
“阿亚,阿曼还生我气?”她的眼睛一直往屋内瞧,寻着巫溪秀的身影。
重河轻轻笑着,“你阿曼虽是气你不守矩,可还是心疼着你,不然你还能从祠堂出来?”
“去和你阿曼认认错,这事就过去了。”
巫冬九没有立马答应,她眼神漂浮不定,“真的?”
重河伸手轻推了阿九一把,笑道:“阿亚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眸色温和地瞧着巫冬九背影,看见她半袖上的银珠一摇一晃。心中又想道,他的阿九是明媚的女娃,倒是希望她永远如此。
重河收回思绪,低头又开始拣敛草药。
巫冬九走进房内时,看见阿曼坐在书案前正写着什么。她不敢打扰,便轻步走到阿曼身侧等待。
“做甚?”巫溪秀声音平淡问道,她没有抬头。
巫冬九看着阿曼在纸上画着螣蛇的图案,她知道阿曼是在为月底的祭祀做准备。
一到初夏日,哀弄村便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祈雨祭祀活动。
“阿曼,阿九知错了。”巫冬九半跪在巫溪秀的身边,双手落在阿曼的手臂上,“阿九以后再也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巫冬九也只会在巫溪秀面前如此乖巧听话,其余时候——拿很多长老的话来说——比山谷中的毛猴还要跳脱、难以捉摸。
偏生重河和那些长老拿她没法,迫不得已才会拿巫溪秀出来压她。
“以后还偷跑去顺河镇吗?”巫溪秀落下最后一笔。
巫冬九支支吾吾,“阿曼,我……我以后……”
“你瞧,这事都答应不了,我如何信你。”
巫溪秀拿着画走到窗边,将画铺开晾晒。
巫冬九直起身匆匆跟在巫溪秀身后,“阿曼,阿九就算再不理事,也绝不会拿全村人的性命玩笑!”
“我以后……我以后,”她神色有些委屈,“不去顺河镇便是。”
“那正好。”巫溪秀不吃她装可怜那一套,“在村中无事可做便多跟在阿慈身边学学。”
一听见巫慈的名字,巫冬九瞬间不乐意,“凭什么!”
可巫溪秀一个眼神扫来,她泄气又垂眸道:“巫慈可不乐意我呢。”
巫溪秀轻哼,“他不待见你还是你不待见他?”
巫冬九撇嘴小声道:“相看两厌。”
“你不愿做巫师,阿慈便是未来巫师人选。可论巫蛊之术,你丝毫不比阿慈差。”巫溪秀转身看她,“你们两人,能守护好哀弄村。”
巫冬九并没有听懂巫溪秀的言下之意,只是不情不愿地答应阿曼的要求。
巫溪秀还有祭祀一事的安排,草草打发巫冬九出去。
这边重河刚敛完药材,为巫溪秀泡了壶茶准备端进去。
然而还未至门口,便见巫冬九气冲冲地从屋里走出。
“阿九,可是……”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巫冬九已经掠过他走到门口,步履重重得让两只辫子都一甩一甩。
重河摇摇头,他知道阿九又小孩心性了。
巫冬九心中有气,等她缓过神来,已经到了属于她的小秘境。
从她有印象起,她只要生气就会来到这个地方。它藏在哀弄村边缘的一条缝隙之下,除了巫冬九无人知晓。
曾经她被巫溪秀训,跑来这里偷偷地哭,结果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天黑,回到村子里才发现阿曼阿亚正在焦急地寻她。
她蹲在溪流边,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她抬手将它拂到背后,结果又落下,她重新拂回,又一次落下……
“真恼人!”巫冬九气得不轻,“都欺负我!”
她拾起一颗石子丢进河中,“巫慈巫慈巫慈,什么都是巫慈!”
“烦人精,烦人精!”
巫冬九又将头埋在膝盖处,“我最讨厌巫慈了。”
可过了一会,她又猛地抬起头,“凭什么我要一个人在这生闷气?”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平静的河面,随后又转头看向某处。
她记得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山洞里应该藏着几只蟾蜍。
巫冬九直起身,朝那边走去。
运气好,她还能送巫慈几只小小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