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脚印从大门一路延伸到房间门口,一阵风吹过,将本就没有关严实的大门带开,发出‘吱呀’声。
好在外面没有人,姜书予一路小跑赶忙把门关上。
再进屋子,就看到阿狗蹲踩在姓周的胸口,眼神嫌弃凶狠,一只手扣着另一人的脖子,喉间不断发出低吼。
“唔唔唔…呜呜呜……!!”
两人一个被踩的面色涨红拼命发出求饶声,一个被掐住喉咙命门呼吸不上来嘴唇发紫,浑身抽搐。
“松手。”姜书予压低了嗓音,走到他身后,把手放在他掐人的手背上。
感受到他一瞬间的紧绷,很快缓缓松开,然后起身站到她身边。
地上两人刚恢复自由就拼命涌动缩到墙边,连头都不敢抬。
姜书予把阿狗拉到院外。
“他们不是里戎士兵,杀了会有大麻烦的。”姜书予微微蹙眉看他:“你的杀心太重了,记住,以后我没同意,你就不许下死手。”
阿狗胸前还有些激动起伏,回应她的时候语气难得有了明显情绪。
“知道了。”
“嘿,才跟沈先生出去不到一天,你就有小脾气了。”
阿狗不喜欢自己的领地被陌生物种入侵,这是与生俱来的,改不掉。
他不想反驳,于是低着头不说话,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都拎到了姜书予面前,又从胸口掏出三文钱递给她。
“东西买,好了。剩的给你。”
姜书予听着三枚铜钱的声音,难得没有抠门,拉过他的手‘啪’地一下拍进他手心。
扬眉道:“剩下的都归你了,跑腿费,可不要乱花。”
她今天抓了小毛贼,收获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三文钱就不计较了。
阿狗认真点头,郑重的将三文钱收进怀里拍了拍:“嗯。”
今日出去他虽然觉得沈先生话太多,像只烦人的苍蝇嗡嗡个不停,但是时间长了他也能理解一二,如今别的不说,买东西的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
银票他认识,银子他也认识,铜钱…就在他怀里。
“东西等会再对,你先跟我说说,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阿狗脑中闪过一点记忆,眉头蹙起:“丑八怪,让我,不要喜欢你,说你,不好看…我打了……”
他话还没说完,姜书予已经忍不住,撸起袖子要冲进去打人。
虽然现在自己确实像根豆芽菜,但是这两个异形有什么资格说她!
穷得买不起镜子,总能撒得起尿吧,随便照一照也该对自己心里有点数,居然还敢嫌弃她!
气死了气死了!!
她气得火冒三丈,一脸杀神模样,阿狗跟在她身后,低低说了一句:“打死他。”
姜书予瞬间清醒:……这小子话说得不怎么利索,捯挺会火上浇油。
“你……”姜书予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指他:“算了,你把他们两个扔到村尾没人的地方吧,我不想看到他们。”
在他不满的目光中甩头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采购的东西又杂又多,只有两个大件,一床翻新的被子和煮饭的瓦罐,其他拉拉杂杂也都是刚刚好够一个人生活的琐碎用品。
阿狗的脑子是肯定买不了这么齐全周到,钱还刚刚好够,看来沈先生是用了心,也是真的心善。
只是……为什么出去一趟不把他这乱糟糟的头毛收拾一下??
“吃饭吗?”阿狗处理完房里的两人回来,扒着门边目光期待地看她,说话时咽了口唾沫。
姜书予强忍着他邋遢形象,指着房间说道:“在床头边上放着呢,你自己去吃,还有,你这个头发……”
阿狗摸了摸自己头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等会烧点水,洗一洗。”
“不!”阿狗瞪大了眼睛,看她的目光慌乱不已,拒绝和震惊溢于言表。
毛发是除了亲密伴侣以外任何异性都不可以乱碰的!
“不什么不,都有味道了知道吗?再不洗能直接种地了。”要不是怕被人听到,姜书予的音量能比现在再高两个度不止。
让他洗个头又不是要他的命,什么表情。
阿狗眼皮下垂,一只手背在身后,食指不安的卷动着发尾,嘴巴小幅度的鼓动:“自己洗。”
“那不然呢?就你这头发我也下不去手。”姜书予看都不看他一眼,从一堆东西里精准找到澡豆。
看来沈先生不是没争取过,不然也不会给他买这东西了。
昨天晚上捡回来的柴火有些潮,姜书予折腾了好一会才烧了一罐水,放在院子里凉得差不多不烫手后,招呼让阿狗过来。
看着冒着热气的水,阿狗眉间深深皱起,表情抗拒又厌恶。
“洗!”斩钉截铁的命令。
少年眨巴着眼看她,似乎在无声求饶。
姜书予头转到一边不看他,冷漠道:“求我也不行,除非你不想让我来了。”
话音刚落,‘哗啦——’
一罐水被他赌气般从头兜下,落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直接扑到旁边姜书予身上。惊愕地转过头去,迎面又被他小狗甩水的动作飞了一脸。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阿狗,姜书予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牙根都差点咬碎了。
“你…”半晌,牙缝中才挤出来一句话:“干得漂亮!”
湿漉漉的少年咧嘴冲她笑,水珠啪嗒啪嗒顺着发丝,衣角滴落在地面形成一滩小水洼。
“进来!”手心里的澡豆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先给了自己一个大惊喜,想就这么结束。
没门!
阿狗嘴角下拉,不可置信道:“还洗?”
姜书予发出恶魔般的冷笑,歪嘴冷冷道:“我今天不把你收拾干净我都不叫姜书予!”
冬日天暗得早,小院被最后一抹金黄色夕阳映照,厨房里不时响起姜书予气急败坏的声音。
“别动!”
“不让我动,你就自己搓!用力!”
入了夜越发的寒冷,风卷起雪粒砸在木门上。
屋内总算安静下来,灶中燃着火,房间暖意盎然,阿狗的身上只穿着姜书予空间里拿出来的里衣,尺寸不是太合身,手腕脚踝都露在外面,滴着水的头发将后背洇湿一片。
脸上带着不服气的表情,低着头不愿意看旁边烤火的姜书予。
“洗干净不舒服吗,顶着鸡窝头是有多值得骄傲,不想让我逼你,就提前把自己洗干净。”姜书予边说边挑起柴火,气流涌进火势更旺一些。
洗干净后的阿狗就像变了个人,脸上只有一些不怎么显眼的旧伤,眼窝下凹,眉骨锋利,坐在小凳子上更显身形削瘦,两块肩胛骨突出犹如利刃。
昏黄的光影映照在他脸上,阴阳交割,有种不真切的错觉。
直到他开口,对着姜书予委屈控诉:“洗澡了,气味…容易被,发现…不好。”
姜书予顿时无语住:……野兽理论,忘记他的特殊性了…
她按了下太阳穴,有些头疼。改变一个人做事情的方式很简单,一件一件去教就可以。
就像家里人为了改掉她习惯用左手这个与众不同的‘毛病’,全盘否认和强硬式监督改变手段让她‘回归正常’,过程漫长又痛苦,直到现在依然记得。
明明她可以不用只选择用右手,她只需要学习用右手就可以,她原本可以两只手都能吃饭,写字,做任何事情。
不必自束一臂。
推己及人,她不想这样对阿狗,不想一刀斩断他的过去,否认他以此活下来的认知和习惯。
瘦小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墙面上,稚嫩的面庞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思虑。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姜书予思考着要怎么跟他解释才能简单明了。
阿狗见她表情严肃也不说话。心头猛地一跳,陌生的情绪在胸口蔓延,闷得他想要马上再烧一罐水洗给她看。
不安地抿了抿唇,瓮声瓮气道:“我以后,会洗的。”
火光在少年漆黑瞳仁中闪烁跳跃,她缓缓开口道:“你现在换了地方,有房子住,有邻居,有名有姓有朋友,可以用盘子,筷子吃饭,不会有人无理由的攻击你,不需要时时刻刻防备着。就像沈先生,他对你就很好,如果你想在这生活下去,那就要先学会这些大多数人的生活法则,学会怎么跟他们相处。”
少年愣在原地,双手放在膝上慢慢收紧,瘦得脱了形的骨节愈发突出。
“那…可以遇到,更多,像阿鱼的人…吗?”
姜书予面上慈爱又柔软的神情昙花一现般消失,仿佛刚刚认真且散发着人性光辉的那一面未曾出现过。
一巴掌潇洒拍在阿狗头上,扬起下巴,自信又嚣张地说道:“劳资独一无二,这辈子你都遇不到第二个了。”
“还有,叫我阿予,不是阿鱼!”
阿狗捂着脑袋仰头看她,少女发髻被潦草简单的盘起,碎发在两颊飘荡,露出细长脆弱的脖颈,下颌尖尖,圆润杏眼溢出星河般的光亮,让人移不开视线。
“行了,我得走了,你等衣服干了穿上再出去,明天起来帮我把墙角的陈粮想办法凿成粉末收好。”
回去的时候,瞬移又出了差错,直接把她带到房顶,呼啸的夜风差点把她吹下去被姜家人发现。
强忍头疼又来了一次才算安稳到房间。不过她今天干了大事,还得了银子,这点小事故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村尾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两人被冻得瑟瑟发抖,面上布条被泪水口水浸湿又结了冰,这滋味不知道有多难受了。
直到周天纵扛着一只狍子下山路过,才把他们救下。
被解开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谢…谢庭…养养…养…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