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逼迫

一转眼,小一月的时间过去。

沈妙妍一行人回到京城后,京城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今圣上的第六子,魏麟,被弹劾拥兵自立,此时已经在牢中候审。

此事为东南大营的蔡奇鸣将军上报,但内里情况并非鲜为人知。

文王谢昭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这事传了三个版本出来。

明面上,是文王谢昭下东南游历,路遇山匪劫道,为了不伤及自己的护卫,选择以身犯险,深入虎穴。通过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使山匪放低了戒心,逃离的过程中,竟然意外发现惊天秘密。

暗地里,谢昭给皇上呈上的暗报又是另一个模样。

原本要按照计划赶往西疆的谢昭,路上稍微绕了远,去排查辎重运输路线。谁成想,路线上的山匪,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的私兵,因兹事体大,快马回京,特此呈上。

但不论哪个,都是把自己卷进了皇帝和魏麟两人的关系之中。

如果皇帝魏昌喜爱他的第六子,并不愿意惩处魏麟,那么,挑出此事的谢昭就肯定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沈妙妍冷笑,谢昭为了保杨策和蔡奇鸣,拿自己去填这无底洞了。

于是,第三种说法悄悄在民间流传开来。

有一小民,花费数年搜集证据,自锦州行至京城,来此处要状告当地官府对凡云山的一帮山匪不作不为,甚至有官养寇,害她夫君惨死。

一日,此女子在皇城司门口当街拦路,没成想,拦到一个文王。文王虽然身无实职,却承蒙魏昌皇帝亲自教育,深感民之艰苦不易。立刻就去与当今圣上言说。

圣上听罢,召见女子听了详细,随后便差文王带人前去处理此事,这才拔出萝卜带出泥,挖出了这背后的惊天秘密。

原来,幕后黑手竟是自己的儿子!

皇帝十分痛心,但又想到,强忍痛苦,下诏将魏麟入狱严查。

传言便大抵如此。

事实上,凡云山近几年行事越发嚣张,其所作所为与山匪别无二致,甚至于在山匪当中,都能称得上行事恶劣。稍作整理便能得到一大批的罪名罪证,这件事由华云去办,等沈妙妍回京时早已集结成册。

但这件事能够传播到这个地步,还离不开一个人。

平阳侯府的一位帐房先生,许迁。

许迁此人为人木讷,说话做事常常低着头,声音不大。除了有些文化,能够算好账外,并无其他长处。

若是在平阳侯府中随便拦下一个人,叫他说出府中账房先生,说得总是四位账房中的其他三位。

沈妙妍对他的印象原本也同众人一样的。

直到她前世死前,于异世读那些异世之书。其中以这一本《笔先生》最为特殊。她在这本书里谈不上是负面角色,出场次数也不多,但是存在感异常的高。

这本书讲的是一位写书人,通过写各类话本,最终发家致富的故事。

这位主角曾经白天干活,夜里写书,再偷偷卖给话本书行,得些钱财,也好交给自己家中老母小妹。

原本应下侯府账房一职,搬家到了京城,是想着让家里人生活更好。结果却发现京城人没那么喜欢看他从前写的那类故事,他一家的开销却大了。这些日子,他已经在琢磨着,要不要去写那些不太方便见人的东西。

这位许迁,每到困难之时,便会拉一位比他更惨的人出来比惨,一通详细的比较过后,又能够重拾信心,再接再厉。

很明显,沈妙妍在此书中的角色便是这位许迁来到平阳侯府后的对比人物。

再没什么比一位出身显赫却活得如履薄冰,周遭亲人偏心且冷淡,连荣华富贵都沾不到多少,动不动就被罚跪祠堂,禁足天数以月计的人,更适合用来比惨了。

许迁是这样想的。

所以那天他正在账房,一边算账一边与沈妙妍比惨时,沈妙妍本人出现在他面前,笑盈盈地叫他的名字时,这种适合骤然变得恐怖。

那一瞬间,看着沈妙妍那双含笑的眼睛,许迁甚至觉得她能够读懂他的心声。

然后,他就听到沈妙妍问:“许先生,写书吗?”

许迁原本并不打算让他写书这事暴露出来的。没办法,他得保住工作。

没有哪个大家族会愿意用一个,说不定会不会把自己家中事编排进话本,传遍整个京城的账房。

但是,沈妙妍给得实在太多了。

一本书,五十两白银,顶他半年的工钱。

许迁只得含泪,默默在心中,擦掉沈妙妍穷苦又可怜的印象,重新写上东家二字。

许迁不愧是后来能靠写书红遍大江南北的话本作者,由他操刀的故事凄惨而唯美,那位为了夫君孤身一人搜集证据的如烟娘子,被他写得宛若真人,沈妙妍带回的半本账本,再加上流传出来的“证据册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故事迅速火遍京城。

人人都感慨如烟娘子对夫君情深似海,本人又机智过人。听她言的文王性格温和,圣上体察民心。

京城中的戏班子都在忙着排演如烟娘子,准备将这一出排成大戏。

唯一的缺点是,这部戏的结局是皇帝为正视听,将六皇子关进狱中。

并未提及之后的处置方法。

不过圣上爱民如子,即便是自己亲子,想必也不至于轻易放下。

民众安心得很,更加热火朝天地参与进如烟娘子故事的讨论中去了。

于是乎,这份压力,便连同亲手处置自己的最喜爱的儿子一同,压到了皇帝魏昌身上。

近几日,皇帝上朝,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对,实则一点就着。整个朝堂都战战兢兢的。

“你们可听得民间传言?如烟娘子?”

魏昌皇帝的声音喜怒难测。

下方众臣在各自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生怕发出一点动静便当了出头鸟。

谢昭在一旁站着,嘴抿得很紧,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故事打哪里来的,他大概是有个猜测的。

但是,这件事皇帝去查,恐怕查不出来什么东西。

他也不是没有查过沈妙妍,对方的经历和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一位闺中小姐,却一身男装,跑到了匪徒窝里。

而且那山匪不是普通匪徒,刚好是魏麟的私兵。他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严公子?

那位沈小姐是个妙人。

朝后,魏昌皇帝将谢昭留了下来。

魏昌皇帝带着谢昭,两人在御花园里走。

谢昭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很放松。但他从始至终保持落后皇帝半步。

“朕养的这些八哥,”魏昌皇帝指着御花园中鸟笼里的八哥,眯着眼睛,语气沉沉,“朕是喜欢,但这些八哥日夜不分,闲言碎语,吵得朕不得安宁。有时,朕真想把它们宰了。”

“只是,养了许久,如今也有了感情,朕还是想着,到底是朕养大的,总不会与朕离心。”

这话说得,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于是谢昭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跟着。

此时,魏昌皇帝忍耐到了一定程度,把莫测的目光转向谢昭。

“昭儿,凡云山一事你参与最多,你来说说,对如烟娘子这事,有何看法?”

谢昭是长公主与异姓王的幼子,长公主是上一任皇帝的嫡姊,论下来,谢昭还算是皇帝的表弟。

皇帝这个人,心胸狭隘,却又妄想着尊圣明。

魏昌皇帝与谢昭,表面上尚且是个兄友弟恭的关系,若是有什么事要叫他,往往是唤“昭儿”的。

但这份亲昵称呼的背后,又藏着什么,那便不为人知了。

“回皇兄的话,如烟娘子此人定不存在。既是假的,想来,也只是民间流言喜欢往情爱的方向编造。 ”

“哦?流言?这流言可是有头有尾。就连朕,都快要以为是真的了。朕想知道是谁,有如此高才。”

谢昭沉默片刻,回道:“皇兄,常言道,三人成虎,民间说书人口口相传,向来擅长编造故事,百姓也不过是当戏本子去听,皇兄不必太过挂怀。”

“人言可畏啊,昭儿,人言可畏。”

感慨过后,魏昌帝没有给谢昭留下说话的时间。

他忽略掉谢昭的言外之意,用一种很深沉的目光看向谢昭:“这件事交与你来做,你不日便要启程回西疆,时间不多,便定在三日内吧。”

谢昭一怔。

魏昌分明是逼迫于他,但话既出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低头行礼:“臣,领命遵旨。”

魏昌皇帝也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天:“麟儿这孩子,也算是你看大的,怎么,不替他求情吗?”

“皇兄乃是他的亲父,从小看到大,又怎会没有舐犊之情?”

魏昌皇帝眉目稍微柔和了一些,他向谢昭那边看了一眼:“我不想重罚他。”

谢昭沉默,他知道,皇帝的话还没说完。

魏昌皱着眉:“但是,他长大了以后的心太大,手太长,朕恐怕护不住他。”

谢昭轻轻磨蹭一下袖口的布边,低头笑道:“皇兄言重了,普天之下,若只有一人能护住殿下,便是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