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梦魇

这种感觉她太过熟悉,以至于有些……恶心。

魏麟。

沈妙妍不觉得自己的感觉会出错。

在无数次梦魇中,在这种视线的注视下。

她狼狈地爬在地上,流尽鲜血,用哑到听不见的声音,反复地念着自己最后的筹码。

莫说是重生,便是喝了孟婆汤转世,她恐怕都忘不了这个感觉。

沈妙妍装作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

在远处的建筑一侧,她看到了一角蓝色锦袍。

他果真来了。

问题有了答案。

场中已经僵持许久,他恐怕当真是去了平阳侯府周围处理公务,此时才姗姗来迟。

沈妙妍心中嗤笑一声。

看来,所谓的命运安排,主角光环,也不过如此。

只需要轻微波动,命运便会掀起层层涟漪。

他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解救沈微月呢?

光看着做什么?

该不会……

沈妙妍突然坐直身体,视线在岳铃和沈微月之间打了几个转。

她好像听谢昭说过,忠武将军原本是中立的,后来随着魏麟势大,渐渐偏了魏麟?

难道就是这个时候?

魏麟是因为这个,迟迟不去管沈微月?

那本书写得分明是,魏麟爱极了沈微月。

他只是碍于身份不愿承认,又迫于形势,这才弄出种种误会来,让两位主角的情感之路跌宕起伏。

她前世也听闻沈微月入主中宫后,备受皇帝宠爱,帝后是历朝历代中难得的伉俪情深。

可是如今看来……

魏麟和沈微月,好像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啊?

魏麟既然来了,又不去管沈微月,单盯着她看,无非就是等她出头。

这样,他不必亲自出面就能解决问题,不会得罪忠武将军家小姐,又能把沈微月救下来,那是十分的两全其美。

她自然是——

会照做的。

沈妙妍睫毛微垂,遮挡住眼中的恨意。

她刚刚重生,没什么根基。

若她不想如同前世那般,便不能让魏麟太早注意到她。

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

沈妙妍站起身来,向场地中走去。

她不动还好,一动,沈微月便发现她在那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恨恨瞪了沈妙妍一眼,随后转头对岳铃说:“我不小心碰到你,污了你的衣裙,我向你道歉了,你那么说我,便是说平阳侯府,你应该向平阳侯府道歉。”

平阳侯府这四个字一出,再加上沈微月的视线,沈妙妍一下就被拉到了众人的目光范畴里。

在众人的审视下,沈妙妍轻叹口气。

就算必须要处理,也还是……觉得蠢货惹人心烦。

孙涟漪并不乐意见到沈微月这样拉人下水,便道:“说你便说你,拉整个平阳侯府做什么,妙妙从前可没被这样说过。”

沈微月紧咬着牙,只盯着沈妙妍看。

沈妙妍眉梢挑起。

她这是……拿平阳侯府威胁她?

她作为未嫁女,平阳侯府的名声地位,以及父母对她的态度,确实对她颇有影响,此事不假。

然而,沈微月拿这些东西来威胁她?

沈微月怕得不是更多么?

这件事说解决也容易。

让沈微月收了她那个楚楚可怜的样子,闭嘴走人便是。

而说服她……毫无难度。

到底是活多了年头,长了见识。

从前她可没觉得沈微月这么蠢。

沈妙妍挥手招呼了婢女过来:“妹妹想代替平阳侯府说事,我是不管的。只是现在初春,两位都该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了不是?”

见沈微月想要开口,沈妙妍快速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刚从三殿下和十二殿下那儿听说,六殿下有公务,需得迟来片刻,这会应该快到了。我让你回去换衣裳,是给你脸面。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里闹?”

沈微月张大双眼,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目光盯着她瞧。

盯了片刻,见沈妙妍不再理睬她,终于愤愤地起身,瘸着腿,跟引路的婢女走了。

沈妙妍便对忠武将军小姐点头笑道:“岳小姐也去换一身?”

岳铃木着一张脸,从自家婢女手里接过一件披风,随手裹在身上:“谢过沈二小姐,我便不必了。”

将军家的小姐,好容易来一回宴席,和人起了冲突不说,还弄脏了一身衣裙,此时心中正恼。

宴席刚刚过半,已然准备离席归家了。

沈妙妍目送岳铃提前离席,随后扭头对孙涟漪说道:“你且瞧,我今日回家又要被关起来。”

孙涟漪从鼻尖挤了一点气出来,哼哼两声:“明知道沾上了就甩不脱,还要往前凑。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故意的。不会是很喜欢被禁足吧?说罢,这次又想我帮你干什么?”

沈妙妍的余光一直盯着那蓝色的衣角,直到它从那处消失。

而后,她才抬头,一脸无辜地眨眼:“过几日来我家做客罢。这阵子云儿要回来了,我准备在京城也置办些嫁妆。”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沈妙妍会和喜爱经商的女子成为手帕交,并非没有理由。

孙涟漪是喜欢做生意,她是成日在攒嫁妆。

当今世道,有头有脸的夫家,是不会动女子嫁妆的。

若是女子嫁人后有个什么事想瞒着夫家做,便得动用嫁妆。

若是被休弃,或者想要和离,手中的嫁妆更是底气。

她早年在老夫人身边时,便觉她家中亲人不可指望。

这些年手中抠出来的银两,尽数在锦州置办了产业,一点点给自己攒齐了嫁妆。

谁曾想,盘下来的铺子刚在锦州扎稳脚跟,有了些起色,自己便被送回了京城。

当时,她将华云留在了锦州,叫她负责打理看顾。

等到本钱收回,有了一定盈利后,再使她变卖掉一部分,过来京城这边。

算算时日,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孙涟漪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好说,这京城里哪个地段适合卖绫罗,哪个地段适合卖脂粉,我早都打听清楚了,你尽管说手中有多少银两,我给你找的铺子,保你只赚不赔。”

沈妙妍眨眨眼:“我还没有想好,所以你过来看我,记得给我带吃食和话本。”

孙涟漪笑着点了一下沈妙妍的鼻尖:“小贪心,要得还怪全!说什么商量,还不是想我去救你。”

两人嘀嘀咕咕许久。

突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沈二小姐,别来无恙?”

声音貌似温和,但沈妙妍如坠冰窟,一瞬间绷紧了后背,脑中一片空白,身上寒毛倒竖。

她对这个声音的印象深入骨髓,前世,无数个从噩梦中惊醒的深夜,她会想象自己在喝他的血,嚼他的肉。

当朝皇帝魏昌与贵妃齐婕之子,未来皇位的有力竞争者,魏麟。

他没来救沈微月,不在后面藏着,竟然还现身与她说话。

沈妙妍深呼吸一口,转身,行了个毫无破绽的礼:“臣女问六殿下安。”

“可快免礼,本殿是来道谢的。”

魏麟唇角带笑,神色温和。

他手中执一把折扇,对她行礼,任谁看去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好模样。

倘若她不是重生,怕也看不清这面具之下的狰狞面目。

沈妙妍忍着恶寒,反问道:“道谢?”

“把三小姐带回京城后,她便对本殿有些依赖,侯爷便托本殿照顾一二。今日本殿原是该在的,临时有些公务处理,来得晚了些,没想到就出了事。

刚在路上碰到沈三小姐,她与讲本殿了,还好有你圆场,否则本殿还不知如何与侯爷交差呢。”

闻言,沈妙妍心中一阵古怪。

什么叫“有些依赖”,“托我照顾”,“与侯爷交差”……

难道魏麟和沈微月难道不是两情相悦么?

她若非早知道此事,叫他这样一说,倒好像是他只是碍于情面,才不得不对沈微月照顾一二一样。

“殿下言重,照顾妹妹本就是臣女的分内事。”

“不言重,本殿该当好好谢你,二小姐可有何想要之物?本殿为你送一份谢礼。”

说话间,魏麟还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沈妙妍气血上头,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她掐着自己指尖,才忍住了没冲上去掐他的脖子。

等了一小会,她冷静下来。

且不提魏麟话里话外和沈微月撇清关系,单说这道谢,就已然十分古怪。

前几次,她或许是在给沈微月收拾烂摊子。

但这次,她分明是帮着岳铃把沈微月压了下去。

沈微月眼中的怨恨她又不是没有看见,绝不可能跟魏麟说她的好话。

她所猜测恐怕正中红心。

魏麟当真是不愿得罪岳铃,或者说,不愿得罪忠武将军。

他对沈微月的爱,似乎也不过如此。

“臣女常年待在家中,衣食住行都有份例,已经绰绰有余,并不缺什么东西。”

“也罢,那本殿不便勉强,再过些日子,便是诗会,若你参加,本殿为你送上一枝金花,权当作谢礼了。”

诗会献金花?

诗会上的金花,代表一百两白银,通常是表示那位小姐才学使其倾倒,以金花相赠。所赠银两会作为赈灾或者施粥钱款,送去当年灾地或是贫穷的州。

但实际上,除了那些富有的皇商为了讨某些喜欢才名的主家小姐欢心之外,金花,常常是男子送与自己心爱女子,为其彰显才名的。

用这个来表达谢意,虽说也不是不行,但终究是不太寻常。

沈妙妍脑中快速地把前世她对魏麟的了解过了一遍,又把那本《皇妃竟是真千金》中的内容回想了一下,试图找到这种诡异感的来源。

终于,她想到书中曾描述她“勾引”魏麟。

拼图的最后一块出现,沈妙妍感到头脑中有什么炸开来,带来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