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玉娘的设想终归落了空,哪真有这么灵验的,她就是在心里默念死了一百遍也没用,李妈妈还是病了。
进到房中时玉娘只见李妈妈拆了发髻首饰,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口里有气无声的诶呦,面上还用手捂着一块帕子擦汗,看得边上福娘心疼得一直替她揉捏身子。
要玉娘说,该用帕子擦汗的得是福娘才对,汗水骨碌碌的从额头往下滴,领口都快湿一半了。
她看不过眼,坐在床边挤开了福娘,“你快歇着去吧,让我和妈说会话。”
一抬头瞧见玉娘回来,福娘苦瓜模样的一张脸瞬间扬起笑脸来,也不起身,紧挨着像只小哈巴狗似的问玉娘道:“你可回来了,才刚外头没了声响我就猜是你做得,大姐那边怎么说?”
玉娘刚想接话,就听李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声,指使福娘道:“蠢丫头,好没眼力见的,你五姐跑了一天,你不说给她端点热汤热菜,反倒问东问西。去,厨房蒸笼上还留着菜,你去看看还有气没气,冻伤了就让刘妈烧点柴火再热一热。”
被亲娘这么一训,福娘也反省自己思虑不周全,歉意的朝玉娘笑笑就往外快步走去,看得李妈妈又是长叹了一声,那口气倒比之前还要长些。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啊。
任李妈妈手段再高明,心计再高深,能从外省带着孩子一路闯到他乡买房舍挣银钱,心肠狠到可以将女儿当做商品推销,可面对亲生闺女时,还是一句话说不出的只能叹气。
见自家女儿出去了,李妈妈才开口仔细询问玉娘道:“你大姐怎么说的?”
玉娘没想藏着,自己今天出去从头到脚都跟着个人呢,隐瞒什么呢。
她便从进张宅起一言一语全叙说了个遍,末里还从暗兜里翻出娇娘给的首饰递到了李妈妈跟前,一共五件,“这是大姐的孝心,我也拦不住,妈妈收着吧。”
却不想李妈妈没把首饰放在心上,只随手放着,反而重点夸起玉娘的能干来,“好姑娘,不枉费我素日对你的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拿你们姊妹当亲闺女养的呀。”
“这么多年你是亲眼见的,打小好吃好穿和福娘一样,从没亏待过你们,如今你四姐这么一跑,我不气她无情,只恨自己无用啊,她连句话都没留下,我就像是刀子扎进了心口,疼得难受哇。”
说到此处,李妈妈扭过脸去帕子遮着脸呜咽了一阵,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是不中用了,你也瞧见了,你六妹妹也是个不中用的货,咱们家接下来可就全靠你撑着了。好姑娘,李家院的牌子可千万不能倒啊!咱们家这些人的性命全指望你了!”
听往日要强的妈妈如今这样托付,玉娘哪里能忍住,就是哭不出来也得拿手捂脸使劲揉眼睛嚎啕,喉咙哽咽着在那赌咒发誓,“妈妈放心,您……您……您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您这是气大一时难受,修养几天就没事了。我一个毛丫头能顶什么用呀,院子全仰仗着您。妈妈放心,您养了我这么些年,我要是不报答,学着四姐那没良心的,将来就是死也留不得全尸,拿火烧了成个土灰,连坟堆子都立不成——”
在那样的年月,拿死后事发誓,饶是李妈妈这个久经风月场所的也觉得足够重了。
她满意地拍着玉娘的手,放缓了语气,“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快别这样说。我也没有疑心你的意思,是真的身子实在撑不住,头疼得实在厉害。我刚都听见了,如今院里只剩你这么个可靠人,你不管谁还能管呢。”
玉娘见李妈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那可就纯属给脸不要脸了,她便低低的诶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妈妈便伸手从枕头底下寻摸出一把小黄铜钥匙来,“这是我那书房亮格柜的钥匙,你开了那最底下的就是账本,中间抽屉里装的是家底银子,至于账目,鲁婶是负责家里往来用度的,等回来了你问她就知道。这首饰你也收着,要是钱不够使,就拿到金银铺子换钱。”
玉娘捏着钥匙,饶是有所准备,可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就这么着,就这么快,她就成家里大总管了?
虽说之前她也想过四姐荣娘这一走,家里能撑门面的就剩下她和福娘了,可也没想这么快,李妈妈真就利利索索将家事托付给了她,半分犹豫也无。
这行为让玉娘直到和福娘交接回了屋也没想明白,她就不怕自己卷了剩下银钱也跟着跑路?
屋里饭菜已经热好,金盏殷勤的在旁边替她倒茶水,黑轱辘眼睛里满是对玉娘的崇拜,“五姐,您刚刚可真厉害,我以前常听别人说什么有人嘴巴利索的比刀剑还戳人,现在可算是见识到了。”
玉娘被她说的不由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怪话你从哪里听来?”
“真的真的!”金盏拼命点着头,“以前四姐还在那会,鲁婶和我说的,她说别看四姐嘴巴尖刺不饶人,那是老太爷来妓院——外头威风里边软,半点不顶事。哪像二姐呀,行事做派利利索索,一张嘴谁也不让。鲁婶夸二姐就是用的这话,我看现在您跟二姐都差不多了,这话合该夸您才是。”
金盏这里提的二姐,就是李家二姑娘丽娘,五年前被李妈妈以三百六十两子嫁去了外省,做了个绸缎商人的外室。也正是借着这份银钱,李妈妈才搬到了腊梅巷中独门独院的居住。
玉娘同这位二姐相处时日不多,毕竟她买来那会没多久人就嫁走了,算起来自己还是顶她的空呢。
只偶尔看着她陪绸缎商人来清平县内歇脚的时候见见面,不过待上一两晚就走,实在没有什么闲谈的机会。
清平县地处大运河边上,城门外五十里就是运河码头,凡是过往行商要去京中,都会路过此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要不,一个小县城哪来的百花十街、花娘游莺。
在玉娘模糊的记忆中,只依稀记得这位二姐回来时的行动,确实风风火火的不扭捏装相,说话也高声响语,和一贯为人谨慎小心的玉娘大不相同。
却不想今日金盏拿自己同她相提并论夸赞起来。
玉娘没高兴,反而抿齿紧咬起唇来,开始反思起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捋到最后,不禁哀悔一声,自己还是太显眼了。
许是四姐跳槽带来的紧张感太重,以至于她也压制不住躁火,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亦或是真觉着家里只能依靠起自己和福娘,有了底气,以至于她方才那样呵斥伙计、傍晚时分周转张家,外人看来好威风好利落,却忘了李妈妈心里该是怎么想的。
是觉着自己这个女儿果然得力,关键时候能撑得住家门,还是觉得自己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心眼鬼,往日本分都是装出来哄人的,俨然下一个四娘?
玉娘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可她实在无法,身家性命全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是容不下一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蠢人的。
春夜寂静,玉娘睁着眼望着床帐毫无睡意,她有心想学着电视剧里那样去李妈妈卧房外偷听些动静,总觉着李妈妈和鲁婶两人半夜会说些关于自己的心里话,可耳边紧挨着的就是福娘那熟睡的呼吸声。
两人挤在一张木床上歇息,外出那样的大动静是瞒不住人的,万一再闹出些是非来更麻烦。
电视剧里出了差错总能推脱躲过去,可现实中出了差错呢。
玉娘眨眨眼,放弃了自找死的想法。仰头望去,木床上的帐幔是旧年四姐那换下来的。
原本葱绿的颜色已经泛起了灰,倒是上面绣着的蝶恋花纹样还在,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绣的,蝴蝶绕花飞行展翅,动作栩栩如生,玉娘只隔着月色都能看清,怪不得李妈妈舍不得折卖,复又挂在她们的床上了。
是了,玉娘心想,连床帐子还有些用李妈妈都不会丢弃,何况是我这么一个能生财会管事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