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复仇小曲儿才没放多久,徐月亮的干劲就忽然蔫儿了。
她好像忘了,她没有傅辛言的号码。
喊肯定不能直接喊,万一傅总恰好在家,发现她私自回了这里,那等待她的必然是一场灰头土脸的辞退,她得不偿失。
怎样才能把少爷悄悄弄到外面来呢?
徐月亮揉搓自己黑瘦黑瘦的小下巴,陷入思考。
有了!
她灵机一动!
半小时后。
傅家别墅外,一股肉香不讲理地传散开来,穿透钢筋水泥,称霸方圆百米。
而制造出这种气味的徐师傅,正藏在别墅对面的一棵树下,拼命扇着自己的帽檐。
——徐月亮故技重施,用气味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不过今天的锅被租出去了,设备有限,月亮改行……烤羊肉串。
紧实肉质在炙烤中缓缓崩开裂开,金黄色边缘迸溅出晶亮的油星,在恰到好处的火候中,孜然粉与辣椒面组成了绝佳的麻辣鲜香,让路人不禁嘴角流泪。
美味的食材往往只需最简朴的烹饪方式,徐师傅显然深谙此道。
特别是傅辛言,徐月亮笃定,傅辛言绝对无法抵抗这种诱惑。
傅辛言喜欢孜然炒万物,只要醒着,闻到味道就知她回来了。
她紧盯那扇窗。
纱幔轻轻随风飘动,洁白如主人的肌肤,阳台上却始终不见有人影出现。
窗后的世界是那么的静谧,仿佛这栋大宅无人居住着,处处透露着疏离。
不在家?
不可能。徐月亮快速否决了这个念头。
傅辛言根本不出门的,信他会出去遛弯,不如信她是钵钵鸡。
炭火持续爆出高温,徐月亮的脸被熏得黑里透红,她抬着眼帘,脑海忽然闪过一种恐怖的可能。
难道……
她瞳孔地震。
难道苏阿姨也给傅辛言做了孜然羊肉?!!
……天啊!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拿十七万的天价薪水,靠的就是少爷的偏爱和家里只有一个人打扫的前提!
一旦别人也摸清了傅辛言的饮食偏好,那她岂不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一想到自己随时可能丢掉这个金饭碗,被别人所替代,徐月亮就心尖一痛。
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
少爷,您快出来吧!
是死是活您倒是给老奴一个痛快啊!
她现在比架子上的羊肉串还要焦虑!
事实证明,徐月亮和傅辛言之间是有点子默契的。
因为傅辛言还真出来了。
随着大门的打开,傅辛言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他从园林中走来,真丝衬衫如同流动的牛奶般裹住他,勾勒出他清瘦的身体,领口下的锁骨清晰可见,更衬得他文弱清隽,似一片雪花,没有重量地飘落至人间。
他双眸淡漠,随意瞥了她一眼。
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纯净、空灵,那种清澈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都将是一场旷世绝恋的开启。
徐月亮却脑补了他的委屈和控诉。
呜,她可怜的少爷,饿惨了吧,这才一周没见,整个人像是瘦了十几斤。
徐月亮满脸疼惜,好似自家母猪掉秤了那么心碎。
她快步迎上去,准备问问他最近过得如何,她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讲,关于她的,关于他的,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她都想和他聊聊。
但傅辛言居然瞅也没瞅她,径直越过她,飞一般冲向了烧烤架子。
徐月亮:……
徐月亮啪啪啪,狠抽自己的嘴巴。
她说个锤子,人家压根没打算搭理她。
到底一周没见了,两人的距离无形拉开了很远,傅辛言像是回到最初的起点,无视她、冷落她,形同路人。
她心酸回头,看着傅辛言坐在小凳上狼吞虎咽的模样,麻花辫无力地耷拉下。
那一刻,她懂了。
少爷喜欢的从来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菜。
她原以为,他待她是有些不同的。
他说过喜欢她,牵过她的手,宠溺地摸过她的头发,真诚地和她承诺过,“月亮不会吃剩饭了”。
她居然当真了,好蠢。
她抠了抠粗糙的手指,提起一口长长的气,劝自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次回来,并不是毫无收获。
傅辛言现在的表现,恰好侧面反映了苏阿姨没在厨艺上胜过她,她还有机会。
徐月亮稍稍心安,只是脸色仍旧欠佳。
她冒着被傅总开除的风险跑回来,想见的人却对她爱搭不理,说不失望,是骗自己。
满心欢喜落空了大半,她忽的失去了所有分享欲,慢慢蹭过去,蹲在他身边。
傅辛言大概真的饿了,嘴也顾不上擦,只一味进食。
徐月亮给他拿纸巾的时候,他猛然顿住,看向她。
徐月亮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轻轻拭去他唇边的油渍。
她没意识到自己这会的眼神有多温柔。
此时微风和煦,清晨的阳光和烧烤味风马牛不相及,但望着这样一张完美的容颜,徐月亮的心软得不像样子。
都说保姆和雇主处久了更像亲人,很多月嫂在离开雇主家时会舍不得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前的徐月亮不以为然,如今竟体会到了几分。
她很期待,傅辛言会和她聊些什么。
是问她这一周去哪里了?
还是关心她有没有想念他?
傅辛言:“淡。辣椒面。”
徐月亮:……
少爷,你看我的脸凉不凉,像不像刚贴过冷屁股?
徐月亮嘴角蓦地垮下,小手一捏,狂撒辣椒面。
湿巾的清洁力没有那么强,即便她擦了手,揉眼睛时,还是有一些钻了进去,她眼角泛红,背过身去,对地上一株无辜的小草指指点点。
她没出声,却骂得比谁都脏。
傅辛言一无所觉,继续吃东西,半天没动静。
徐月亮悄悄转身,没忘记今天主要任务的她快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又撑开了笑脸。
她凑近了一点,低下头,用铅笔在便签本上唰唰写字。
第一张:「少爷,你想我不?」
第二张:「少爷,我想你了。」
傅辛言默不作声,仿佛没看见,徐月亮习以为常,再接再厉。
第三张:「想让我回来不?」
第四张:「要不你和傅总说说,让我提前回来吧,你看你,都瘦了。」
第五张:「如果我在,肯定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别人哪有我了解你的胃口,是不?」
徐月亮举着便签,紧张盯着他。
傅辛言可能吃饱了,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慢到像是昏昏欲睡的考拉宝宝,呆呆傻傻的。
徐月亮深吸一口气:「少爷,你要明白,别人都是冲钱来的,只有我,徐月亮,欣赏你的才华,心疼你的遭遇。
她们和你都是假玩,只有我和你是真玩,咱俩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傅辛言眼皮微跳,神色古怪。
徐月亮丝毫没有骗人的心慌,笔杆一挥,继续忽悠她的纯情少爷。
「少爷,月亮没你活不了,觉睡不好,饭吃不香,你瞅我,是不是憔悴了好多?」
傅辛言探寻的目光沉沉落下,徐月亮有些心虚地闪躲开。
嗯……她这几天当白领当得可起劲儿了,说句容光焕发也不过分,和憔悴一点不沾边。
但人不利己,天诛地灭,她和苏阿姨又不熟,为什么要让出这份工作?
不可能。和少爷出门一样不可能。
人和钱,她总得占一样吧?
傅辛言长久沉默。
好煎熬,这种没有希望的等待。
徐月亮的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心里有个小人在揪小辫,为迟迟不来的答案抓心挠肺。
直到傅辛言偏回头,她才彻底放下便签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或许是她太心急了吧,她只能这么想,程秘书说的是她可以回来,眼看傅辛言这边苏阿姨也没照顾好他,她应该还是被需要的、不可替代的,她何苦胡思乱想,瞎折腾呢。
罢了。
徐月亮想,看到傅辛言人没事,精神状态良好,今天不算也不白跑一趟。
她把便签本揣进兜儿里,不过一秒的功夫,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忐忑与失落。
她明白,她早已不对感情抱有奢望,不管是亲情,还是什么别的。
她很懂得放下,懂得和过去道别,挥一挥手,大步向前,一向如此。
取出剩余的肉串放在烤架上,徐月亮若无其事地微笑着,用动作示意傅辛言快点吃,吃完了还有。
傅辛言仍然看着她,手中的肉串已经不那么热乎了,缓缓滴着油,他眨了眨眼,忽然问:“什么是想?”
徐月亮愣住,微微张开了嘴。
啊?他说啥?
傅辛言抿唇,他似乎不适应表达自己,面上闪过一丝不耐。
“你说,你想我。”他僵了下,你和我这种代词,在他这跟烫嘴似的,一提到就会卡住,“你问,我想不想你。什么是想?”
徐月亮轻轻“哈”了一声。
敢情她跟他哔哔了半天,他竟然在琢磨第一句话?
不知是不是傅辛言身边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那样,宁愿怀疑自己讲得不够清楚,也不会去质疑少爷的理解能力。
徐月亮写:「想念的意思呀。」
傅辛言凝眉,这算他比较大的表情了:“不懂。”
老师教过,一个人在思念另一个人时,时间会变得格外漫长,但他始终不明。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事实上,他的时间维度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别人觉得非常苦长的一天,在他的世界里,不过是弹指间,往往他坐在那里,随便干点什么,就是一整天。
他对时间的概念,是一天四顿饭,吃完最后一顿,他就该睡觉了,这一天就算过完了。
徐月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把自己的体验分享给他:「想念,就是在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他在干什么?吃好了吗?睡好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笔尖顿住,徐月亮咬了咬唇,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
好难听的声音,可她猛地反应过来了,她没说谎,她的的确确,有思念他。
“然后?”傅辛言问,他抬起手,重新咬起了半凉的羊肉串。
徐月亮噙着一抹浅笑,想了想,写:「还想看他的表情,看他今天过得好不好,有时也想抱抱,给他一点安慰和鼓励。」
砰——
一块炭火炸开,手里的串串突然不香了。
傅辛言一滞,脸色陡然沉下,把串串扔了。
他可不是傻子。
他无法理解“想念”,但他会换算。
若说担心他吃好没睡好没,有没有盼着两人赶紧团聚,这些是不明确的未知数,那么有没有抱抱,则是这组公式中唯一的充分必然条件。
“没有抱抱。”得出结论的聪明少爷压下眉眼,掷地有声,“徐月亮,你不想我,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