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姐姐,徐月亮就没勇气和弟弟对抗。
她是家里的贱女,而弟弟是天赐的宝贝,只有顺着弟弟的心意,她才能过得容易点。
村里的女孩大多也是这般。
上学前当妈,看管弟弟;上学了当保姆,明明自己的学习任务也很重,却要放弃写作业和休息的时间,去看看弟弟在班里怎么样。
毕业后,她们只有讨好了弟弟,才能不被当作货物卖给老光棍或残疾,才能嫁个好人家。
……唉。
真希望村里的姐妹也能来大城市瞧一瞧啊。
可是不可能的,她们不敢,更没能力。
万幸万幸,她出来了,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徐月亮很快整理好心情。
她总是乐观的,像田野里奋力生长的庄稼,哪怕身处阴暗角落,也要拼了命地找寻阳光。
再次来到陌生的环境,徐月亮抛弃了初时的拘谨,开始四处观察。
和高玉峰的家政公司比起来,傅宁禹的公司不算大,但装修上讲究许多,随处可见工艺品及画作,那些画逼真而复古,风格强烈且突出,和傅家里摆放的基本一致。
但看多了会有些审美疲劳,虽然徐月亮不懂什么叫审美疲劳。
她单纯觉得那些画好像都一样,只是模特、背景略有区别,看第一幅时会震撼于世界上还有这么厉害的画家,后面就习惯了,不会再惊艳了。
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傅辛言的画,貌似并不值网传的价格。
大概她还没资本拥有这些奢侈品吧,比如动辄几万块的包包,徐月亮肯定舍不得去买,她宁愿吃点好的。
嗯,是她的问题,一定是她的问题。
格子间里的白领在工作了,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拿着品牌手机,说着徐月亮听不懂的外国话,徐月亮入神地看了一会,下意识抓紧了自己土里土气的麻花辫。
其实也不是完全挫败,至少,她头发比她们多呢。
徐月亮在惨烈的对比中找出一点安慰,蔫哒哒去了傅宁禹的办公室。
很干净,是被精心维护着的模样。
有个穿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孩正清理着茶台上的水渍,看到徐月亮进来了,没有意外,努努下巴,示意徐月亮去拿工具帮忙。
二十平米的空间转眼打扫完毕,徐月亮盯着年轻女孩,希望女孩能告诉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女孩却拉开门出去了,坐在了办公室门口的工位上,假装忙碌。
是的,假装。
徐月亮眼尖地看到了,女孩先是打开了一个换装小游戏,后才打开一个文档,用文档遮住了游戏页面。
徐月亮纠结了。
如果这份好工作能给她,她必然要把键盘敲出火星子的。
可城里人竟然如此不珍惜。
被老板抓到了咋整?
她们不怕傅宁禹的吗?
她掏出便签本,写:「我接下来要做点什么?」
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扔上来一张纸,漠声道:“去把咖啡订了,记好了,拿回来一定给我,不要交给其他人。”
徐月亮照办。
她有记路的习惯,顺畅找到了楼下的咖啡店,有些笨拙地点好了咖啡,拿回给女孩。
女孩面无表情,提着咖啡进了会议室,几分钟后回来,又打发徐月亮去复印文件。
徐月亮就这么干了一天杂活。
别人看她的眼神跟都看傻子一样。
不傻吗?
活她干的,但功劳全是朱文秘的,人家傅总压根不知情,还夸女孩今天进步了,做事速度提升了。
一点好也讨不到。
徐月亮却很开心,她算是体验了一天白领生活,跟爷爷说了,爷爷绝对高兴!
下班后,徐月亮站在楼下,看着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们,仿佛她也是其中一员,她仰头望天,露出一个笑容。
有人在背后戳了戳她。
徐月亮回头,竟是朱文秘。
朱文秘别别扭扭说:“我可不愿意欠你人情,走吧,请你吃晚饭。”
徐月亮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她想,小朱应当知道她不会讲话的。
和一个哑巴吃饭,真的不是在浪费小朱的时间吗?
小朱哼了一声,不等她反应,直接挽住了她的胳膊,带她走向一家日料店。
“别说我不地道啊,日料自助,贵的嘞!”小朱推着徐月亮入座,点了一堆东西,而后眨巴着灵动的眼睛,好奇问:“那个……你和程秘书什么关系呀?”
程秘书就是傅总的那个男秘书,工牌上有写。
徐月亮摇头,表达两人并无关系。
小朱捂嘴乐:“哎呀,说说呗,就咱俩,又没别人,不用不好意思。程秘书平时最讲规矩了,还是第一次交待我要多照顾谁呢。”
徐月亮再三表示和程秘书不熟,小朱脸色一下变了,闷头吃东西了。
徐月亮笑笑。
她懂的,人情世故嘛,她懂。
但她不会在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事情上撒谎,否则,会得罪程秘书。
同样是秘书,程秘书明显是更高级的存在,她偷偷看了,开会时,程秘书是主持大局的那个,而小朱,只是记录会议的文员。
徐月亮自认为看透了人心。
然而她没想到,城市套路深,比老家的大河还要深。
——小朱吃饱后借口上厕所,跑路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徐月亮结账。
徐月亮咬牙切齿地掏了998,暗暗记下这份仇,并且解开了裤腰带,又点了一些海鲜,最后扶着墙、弯着腰回了临时宿舍。
躺在宽敞的床上,她目光呆滞,想联系傅辛言,才发现自己这几日都是通过工作手机联系的傅辛言,没有他的电话。
在宿舍,不怕雇主计较,她就给隔壁二拐叔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二拐叔,我是贱女,拜托您加上我新号的微信,然后叫一下我爷爷,用您的手机给我回个视频。」
夏季天黑得晚,农村人为了省电,会在外面遛弯聊天。
二拐叔是村里最心善的,当初她能逃出来,二拐叔是帮了忙的。他狠心烧了一棵树,把村里人都吸引了过去,不然以村民们的团结,徐月亮绝无可能跑出那座山。
徐月亮没有信错人。
五分钟而已,二拐叔的微信头像便蹦了出来。
徐月亮胸口一闷,按下接通键。
老爷子苍老的面容出现,徐月亮眼眶红了,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爷爷。」她用手语比划,「我是月亮呀!您身体还好吗?」
她最担心的就是爷爷的身体。
老爷子痴痴看着月亮胖了一圈的小脸,连连笑出声,点头道:“好!好!爷爷好着呢!月亮,你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徐月亮立马站了起来,绕着宿舍拍了一圈,给爷爷看装修简约大气的临时宿舍,一边介绍着那些村里没见过的电器,一边用手语说自己找了个文秘的工作,公司氛围多好,同事多热情多喜欢她,还包了食宿。
没错,她说谎了。
可她本能认为,这样的工作更体面,能让爷爷更安心。
爷孙俩聊了快半小时,天擦黑了,老爷子必须回家了,否则会引起徐家的怀疑。
老爷子一脸不舍得,反复叮嘱月亮要多吃饭。
提到这句话时,老人的眼泪不禁落下。
月亮在家过的日子,太难了,连口饱饭也吃不到,他不奢望月亮大富大贵,只希望月亮能吃饱饱,长胖胖。
徐月亮鼻子酸涩,话锋一转,比划:「爷爷,您下月末找个理由来这一趟吧,我遇到点麻烦,需要您撑腰。」
老人瞬间慌了,直问她怎么了。
徐月亮含糊敷衍过去,只让他来,来了再说。
老爷子愁容满面地挂了电话,好在,答应了。
徐月亮将手机压在心口处,无奈叹息。
若是她直说要带爷爷看病,爷爷不会答应的,嫌浪费钱。
她只能用这种办法,先把老人家骗过来,再带去医院了。
她给二拐叔转了一千块,这在农村是比不小的数字了,她打字:「二拐叔,谢谢您的好心,您的大恩大德,月亮无以为报,这点钱您收下,以后月亮孝顺您。」
二拐叔不会打字,发来语音:「你这孩子……行,叔给你爷买点好酒好肉,你在那边踏实的吧,叔也不问你去哪了,我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二拐叔:「千万别回来!」
二拐叔:「你爸妈气疯了,拿天赐威胁你爷爷呢,你爷左右为难,不知道能撑多久,如果可以,尽早断掉联系吧!还有老牛家,你跑了,他们打到了咱们村,要你爸妈还彩礼钱,天赐马上要娶媳妇了,你爸妈哪里肯,天天到派出所胡搅蛮缠,让警察交代你的去向呢!」
二拐叔:「那牛懒汉都打死两个老婆了,岁数还那么大,你爸妈简直是逼你去死!你不要惦记那点亲情了,他们根本没把你当家人!能跑多远跑多远吧!别犯傻!别心软!」
小月亮:「我知道了,叔。」
退出微信,徐月亮神色黯淡。
她拉开厚重的窗帘,眺望城市华丽繁华的夜景,俯瞰之下,宽阔的马路也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线,堵住的轿车们闪烁着红色的灯光,刺目又冰冷。
家中的后续竟是这样。
徐月亮忍不住心寒,为自己当牛做马、卑躬屈膝、却换不回他们一点怜悯同情的十八年。
没关系。
徐月亮吐出一口浊气,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反光咧嘴傻笑。
没关系的!
过去的徐贱女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人,是她徐月亮!
她都想好了,她要照顾好傅辛言,挣好多好多小金子,治好爷爷的病,等攒够了本钱,她就去鹤岗买个小房子,和爷爷一起继续过安稳的小日子!
这么想着,疲惫的身体顿时充满了力量。
第二天去公司,徐月亮精神焕发,这次不用小朱吩咐,她自己就买好了咖啡。
并且,亲自送到了会议室。
傅宁禹冷淡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程秘书则皱眉看向了徐月亮身后的小朱。
追徐月亮追到崩溃、头发炸毛的小朱:……
妈的,报复她是吧?
不就是昨天的咖啡钱没给,还跑了顿人均499的日料吗?
至于的?
知道她小朱什么背景吗?
踢到了铁板的徐月亮毫无察觉,依照昨天通过百叶窗缝隙看到的,按口味将咖啡精确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