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言的病是自小得的,最开始,没人发现他哪里不对,只觉得这孩子不爱笑也不爱哭,和普通小婴儿相比,情绪稳定得简直像天使。
傅母当年还很欣慰来着,说小言太乖了,连饿了也是安安静静的,不像他姐,一到吃奶的点就大哭大闹。
等傅家两口子察觉到他好像不会讲话时,已经晚了。
他难能流露顽皮的一面,医生想多看一会,又担心他这样会加重伤势,于是道:“小言,快放开,这里是警局,别玩了。”
但事实证明了,傅辛言只对感兴趣的事情有反应,不想听的,他是既聋又哑。
他用一根没受伤的手指卷起徐月亮的长发,滑溜溜的根本缠不住,很快便从他包裹着纱布的掌心逃开。
他抿起双唇,眼睛一下子亮了,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游戏。
医生却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
只是不想理。
十岁前的傅辛言,病得确实很严重。
不过他本质上异于普通患者,经过长期的针对治疗,已经获得了较好的效果。
如今的傅辛言,确实有些社交上的困难,可语言功能完全没问题。
他不说话,单纯因为他不想说。
没必要。反正所有人都会迁就他。
于他而言,说与不说,错了又或对了,结果上并有没什么明显差别。
他像被精心保护起的惰性金属,安稳享受着现状,如果没有外力的影响,即便再过一百年,他大概还是这副样子。
医生本也认为这样挺好。
有基本的自理能力,有能挣钱的绘画天赋,不喜欢出门,不会主动攻击他人,不惹麻烦,这在患者群体中已是难能可贵的结果。
但……现在似乎有了某种变数。
不确定,再看看。
医生略微沉吟,对傅辛言说:“小言,这不方便,你放开她,我带她去那边处理伤口。”
傅辛言微微顿住,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徐月亮的发顶,轻轻“嗯”了一声。
果然,医生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傅辛言,对这小保姆很不一样。
那种珍惜又狂热的眼神,神似他家小狗在看心爱的玩具。
徐月亮跟随医生去了楼梯间。
傅辛言的视线始终追寻着她,徐月亮汗流浃背,不自在地扯了扯半袖宽大的下摆。
她尴尬看着医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受伤。
“我懂,我懂,糊弄他罢了,我家小狗就这样,非要把狗盆放灶台上假装炒炒才肯吃……”扯远了,医生失笑,“可这么长期绑着会导致供血不足,女性胸部脆弱,易引发疾病,你最好不要。”
徐月亮的脸唰一下爆红。
她也不想的,哪有女生会喜欢把胸部裹住的感觉。
她点点头,窘迫抠着手指,眼神飘忽。
医生态度温和,不继续说了。他能理解徐月亮的做法,看徐月亮的打扮和肤色便知她是从农村里闯出来的小丫头,某些思想根深蒂固,没那么轻易改变。
医生顿了顿,突兀问:“如果小言出去写生,你能照顾好吗?”
写生?啥意思?徐月亮愣住,一脸迷茫。
“就是出去画画,画风景,走到哪里画到哪里。”
徐月亮想象了一下……
傅辛言坐在街边,出色的样貌引人注目,不断有人上前搭讪。
关键不光女的中意他,还有男的,她打不过。
他一个不高兴,下场就是现在,进橘子,律师、司机、医生齐聚,声势浩荡,活像微服出访的太子和街头恶霸发生了冲突,大臣们匆匆赶来救驾。
徐月亮心一沉,疯狂摇头。
不!她不行!
看管一个傅辛言已经很吃力了,她搞不定的!
她才来三天,还没出新手村,不要一开始就给她这么地狱的副本行吗?
当然,徐月亮不会说是怕麻烦。
她掏出便签本,非常委婉地写下:「我和少爷还需要磨合。」
见医生颔首,她如释重负,又写:「他刚才发病了吧?后面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多陪伴,要静养。”其实不用,因为比起其他患者,傅辛言算乖的,何况傅宁禹一定会回来。
傅宁禹一向紧张这个弟弟,甚至可以说一句保护过度。
之所以这么嘱咐,医生有自己的考量。
由于整件事都出于意外,傅辛言又是病人,律师和对方家属协商过后,敲定了一个足以刷新徐月亮认知的数字。
三根肋骨六十万?!
老天爷,那男生的骨头未免也太值钱了……
放他们村里,顶多赔一篮子鸡蛋……好魔幻的北京城。
从派出所出来的徐月亮心事重重。
第一次陪少爷外出就损失了几十万小钱钱,傅宁禹会不会怪她啊?
会不会扣她工资?
早知道就护好他了。
徐月亮很担忧自己的金饭碗。
到家时,徐月亮仍旧情绪欠佳。
傅辛言的表现也奇奇怪怪,他乖宝宝般坐在餐桌旁等饭,但肢体中处处透露出焦躁的感觉,一直可怜兮兮地盯着徐月亮。
她一回头,他就张开双臂。
搞得徐月亮都不敢和他对视了。
家人们,谁懂啊,冷脸大帅逼在找她要抱抱哎!
放谁谁不迷糊。
大脑一团浆糊的徐月亮麻利做好了饭菜,不顾傅辛言欲言又止的神情,快速回到了自己的保姆间。
长舒一口气,她按着不安跃动着的心脏,暗道一句好险。
她差点对雇主动心了。
这个真不行。
不要说高玉峰曾专门警告过她,就算没有,她也不会。
入家政这行之前,她有在手机上了解过相关新闻,其中保姆和雇主日久生情的数不胜数,最出名的可能是“蔡根花大宝贝”?
总而言之,大家对这类事情的反应普遍不看好。一来,保姆身份上的转变会影响小钱钱的入账,二来,群众认为趁机上位的保姆没有职业道德,和老总同秘书搞在一起一样,人们总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们。
徐月亮不想那样。
因为不管事情最后闹成了什么样子,被恶意揣测的永远是女人,她不想成为那个大家口中心机深沉的小保姆。
虽然,她的确有点小心眼,称不上一个好人。
已经下午了,徐月亮叹息,万幸保洁团队走了,不然又是一堆麻烦事。
她算是领教到惹傅辛言不快的后果了。
少爷看似娇弱,实则力大无穷,有事他是真上,能把人送进医院的程度。
手机震了震,徐月亮怕是傅宁禹发来的,赶紧查看。
居然是几天没联系了的李阿姨。
花开富贵:「小月亮,姨姨面试到好家庭了,你那边怎么样?」
徐月亮心中一暖,微笑着回:「李姨,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花开富贵:「啊?我以为……」
花开富贵:「都三天了,我以为那小子会赶你走呢!我还跟现在的雇主推荐你了,说咱俩可以一起过来,他家有一个瘫痪老人,人手不够。」
徐月亮握着手机,一时百感交集。
其实她与李阿姨认识时间不长,短短三个月而已。
她对李阿姨好,不完全出于真心,是有些小算计在里面的。
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大城市,她必须紧紧抓住点什么,才能更好的向上爬,而李阿姨心肠极软,是她看上的那根“绳”。
她没想到,李阿姨居然还惦记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打字的指尖无比用力:「谢谢李姨,傅辛言对我不错的,您那边找其他姐姐吧!」
花开富贵:「呀,这可怪了去了,那小子居然没针对你?」
小月亮:「没有呢,他很听话的,哄哄就好了。」
花开富贵:「你见到他了?」
这话问得古怪,哪有保姆见不到雇主的。
徐月亮歪了歪头,小狗疑惑:「您没见过吗?」
花开富贵:「没有啊!他躲着我,我从没见过他!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又肥又壮?」
难怪了。
难怪公司流传着傅辛言诸多传说,却从未有过关于他样貌的讨论,合着压根没人见过他本尊。
倒不怎么意外,徐月亮想,傅辛言真的很喜欢躲在角落里偷看别人,若不是她用一手孜然羊肉把他勾了出来,恐怕也是见不到的。
小月亮:「好看,比明星都好看。」
李阿姨不淡定了,发来一串感叹号。
徐月亮忽然升起一股违和感。
嗯?
如果李阿姨和傅辛言连面都没见过一次,那傅辛言是怎么赶走她的?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李阿姨那边空了几分钟,不回复了。
徐月亮顿时觉得自己越界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李阿姨,我随口一问,您不要在意。」
花开富贵:「不是不是,我刚才找小王了。」
小王就是前面那几个被退货的阿姨之一,印象中,王姐特别能干,徐月亮当时还纳闷,怎么王姐那种水平的阿姨也无法让傅辛言满意?
以至于给徐月亮留下了“傅辛言很严格”的错觉。
花开富贵:「小王说,她也没见过那小子。」
花开富贵:「小王和我一样,是被他姐姐退掉的!我就说呢,那小子根本不出门,怎么可能会在卫生上挑刺?原来是他姐姐!哟哟哟,我就说呢,那女的三十好几不结婚,指定有毛病!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她这刻薄的脾气!」
小月亮:「不会吧,傅家姐姐人很好啊?」
花开富贵:「你年轻,你不懂。没事的时候当然怎么都好,真出了事,一个个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月亮啊,你可长点心吧,别太实诚了!傻孩子!」
徐月亮:……
虽不认可女人年纪大了不结婚就是有毛病的理论,但徐月亮知道的,人心很善变。
她心情复杂,和李阿姨又聊了一会,然后放下手机,准备给傅辛言清洗昨天的衣物。
还有她身上这套,她得洗干净了还给他。
傅辛言的作息并不规律,日夜颠倒,做事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时间观念。
可他够勤奋,基本醒着就在画画。
这个点,他应该在画室里了。
徐月亮轻轻上了二楼,推开他的房门,从衣筐中取出他换下的两身衣服。
……她什么时候看见他的内裤才不一惊一乍?
那么大一包,真的很难忽视,很难把眼神从那能容纳两根大茄子的兜兜上移开。
她纠结地看着,任凭她想破脑袋瓜,也想不通那里得长成什么样才能填满这超大一包。
弯着折起来?
还是蚊香似的盘成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