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高玉峰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老同学，傅宁禹。
旁边的李阿姨正锤着心口垂泪，手帕哭湿一条又扯出块新的，他瞧着心烦，啧了一声，向下压了压手，示意李阿姨安静：“别哭了，不扣你工资！”
李阿姨立马收起帕子，面上闪过一丝算计成功的狡黠。
给高玉峰憋屈的，他这老板当的……有没有点威严了？
然而最令他郁闷的，还属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傅宁禹。
傅宁禹一身干练商务套装，短发齐耳，面庞凌厉，打眼一瞧，就知来者不善。
她低眸看了眼表，漠声开口：“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了——这次的阿姨，我弟弟不满意。”
“哈。”高玉峰干巴巴，毕竟李阿姨一回来就跟他哭了好大一场，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原因？”
“……打电话，吵。”
高玉峰心里一阵无语。
公司创立十五年了，大小也算江城家政行业的标杆了，作为老板，高玉峰见过不少难缠的客户，处理过无数纠纷，可谓身经百战，阅历丰富。
但仅仅因为阿姨打电话发出了一点声音，就要辞退阿姨的，傅家还是第一个。
不，严格来讲，傅宁禹那个弟弟，根本是全国家政公司黑名单的头号通缉犯。
对于高玉峰吃了苦瓜似的的神情，傅宁禹的反应十分冷淡：“你能不能给他找个更安静的阿姨？”
高玉峰蹭的一下站起，绕到李阿姨身边，指着李阿姨说：“你弟弟已经赶走我家三个五星阿姨了，这是第四个。”
想到这，高玉峰便火大。
他搞高端家政服务的，五星阿姨更是公司中最优秀的一批，不仅个人素质好，一般还会几项特殊技能，在市场上堪称一姨难求。
若非看在傅宁禹的情分上，这些阿姨压根不会外流。
傅家那小子这么干，他不要面子的？
“那几个咱不提了，多少有点问题。咱就说这一个，”高玉峰捋了把稀疏的发顶，“傅宁禹，你弟弟是海豚吗？阿姨在地下二层的保姆间打电话，你弟弟在二楼的画室里画画，居然能听见人家说话？？”
这是人类的听力吗？？
“你看看我们李阿姨，”高玉峰推了推李阿姨，“年过四十，得体大方，做事勤快，按你弟弟前几次的要求，我特地选了足够干净、足够本分、足够麻利的阿姨，结果你告诉我，你们不允许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
家政阿姨也是人，高玉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傅宁禹皱了皱眉，再次看向腕表：“我说了，我的时间有限，要赶飞机。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更安静的阿姨？”
“没有！你不如把打小照顾他的宋阿姨接回来！”
傅宁禹一脸看傻逼的眼神：“你知道的，宋姨儿子在美国定居了，不可能回来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放心把弟弟交给外人。
她弟弟的情况，确实特殊。
高玉峰还是那句话：“没有了！你去别人公司找吧！我这里庙小，没那么多阿姨让你弟弟霍霍！”
傅宁禹点点头，拎起背包，转身要走。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李阿姨弱弱举起了手。
高玉峰挤眉弄眼，让她赶紧闭嘴。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傅宁禹那弟弟真不是个好伺候的！
可他平时嘻嘻哈哈惯了，公司没人听他的。
李阿姨说：“那个……有个人……可能符合条件……”
傅宁禹闻言，扭头，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阿姨。
傅宁禹的气场过强，李阿姨情不自禁缩了缩指尖：“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干活很快，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高玉峰友善提醒：“李阿姨，人只要活着就会发出声音，除非哑巴。”
他压低了嗓音：“别多事，出去！”
老板发话，李阿姨到底给他留了一点脸，出去了。
傅宁禹却扬了扬眉：“把那阿姨叫来，让我看看。”
李阿姨眼睛一亮，欢快跑开了。
高玉峰非常想死，他的公司他有数，哪有李阿姨说的那么个人啊？
只能等下硬挑出那个阿姨的一些毛病，把这事推脱过去了。
他瘫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目光呆滞。
傅宁禹不喜欢等人，索性抽出一颗烟，叼在嘴里，打火点燃。
高玉峰已经不想说什么公司不允许吸烟的鬼话了，他最后的底线，就是拿出一次性纸杯，接点水充当烟灰缸，以免她随地大小弹。
看着第一缕烟灰坠入水中，高玉峰问：“你弟弟的病还没好吗？我有十几年没见过他了，现在什么状况？”
傅宁禹是个大忙人，高玉峰和她的每次见面都异常仓促，竟没来得及问一下她弟弟。
“好多了。”傅宁禹纤长的手指在烟身上敲了敲，“后来找了个特殊老师在家教他。生活能自理了，也会认真听我说话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故攻击别人，懂事了很多。”
“生活能自理，干嘛还找阿姨？”
这话问得有趣，傅宁禹笑笑：“房子那么大，难道要他一个人打扫？”
傅宁禹吐出一个一个的烟圈，高玉峰手握着纸杯，如此近距离看着自己高中时代的女神，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低声唤她：“宁禹……”
傅宁禹没能回应。
因为李阿姨拽着那个传说中“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家政阿姨来了。
傅宁禹斜眸望过去，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惊讶。
李阿姨的确提过这个阿姨年纪小，但……
未免太年轻了点。
来人一身公司红色家政制服，和魁梧的李阿姨相比，显得又瘦又小，视觉上还不到一米六。
皮肤是太阳长久暴晒的小麦色，透着血液畅通的红，脸小得出奇，一双水灵的圆眼中，却折射出类似庄稼的旺盛生命力。
最美的是她那头及腰长发。
乌黑油亮，仿佛锦缎，即便已经绑成了两条麻花辫，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秋收期麦穗似的的重量。
瘦小，稚嫩，土气，但骄阳似火，这是傅宁禹对这个小姑娘的第一印象。
李阿姨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笑着说：“这是徐月亮，除了岁数，完美符合您的条件。”
高玉峰眼皮子抽了抽。
他倒是忘了。
这位徐小阿姨，还真是个哑巴……公司里唯一一个残障人士。
按道理说，公司是不会聘用这样的残疾人的，可耐不住人家徐月亮会来事，博取了人事经理的同情，得到了见他一面的机会。
一进屋，小姑娘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
结果自然是好的，高玉峰一个心软，破格留下了她。
只是……
高玉峰担忧地对徐月亮摇了摇头。
徐月亮恰好低下眼眸，错过了高玉峰的暗示，也不知有意无意。
她从围裙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便签本，拿出铅笔在上面唰唰写了几下，然后笑容洋溢地举起，给傅宁禹看。
「您好，我是哑巴，不会说话。」
傅宁禹戏谑地看向高玉峰，那意思是：哦？你有合适的人，不跟我介绍？故意的？
高玉峰无辜摊手：“没想起来。”
不会说话的人都安静，存在感极弱，如果不是徐月亮被主家辞退过三次，他不会有印象的。
不过，虽然很同情徐小阿姨，但：“李阿姨，她太年轻了，客户想找三十五岁以上的——”
傅宁禹打断他：“没关系，只要安分守己，年龄上可以适当放宽。”
“你说了算吗？别我们徐小阿姨一过去，你弟弟又连夜把人赶出来！”
高玉峰的质疑并非毫无道理，傅宁禹无法反驳，选择了避而不答，她重新望向徐月亮，上上下下扫了徐月亮一遍。
是个干净的女孩，身上的衣服没什么质感可言，甚至有些老旧，但找不出一点污渍，想必干活非常麻利。
再者，非常聪明。见到了雇主，没有像普通阿姨那样浪费她的时间去自我介绍，而是直面她的需求，点出自己是哑巴，很懂得扬长避短。
傅宁禹满意她的机灵，点了点头：“听力？”
徐月亮低头写字，后又举起，还是那样一张宛如向日葵般的笑脸。
「左耳正常。」
傅宁禹敏锐捕捉到了其中漏洞：“右耳？”
徐月亮面色一僵，滞了几秒，才缓缓摇头，眉梢中多了几抹黯然之色。
李阿姨忙打圆场：“右耳几乎听不到，可不影响做事呀！我们平时和她一起吃饭干活啥的，一点不影响！”
傅宁禹显然还想问些什么，然而时间来不及了，她必须要乘车去机场了，于是对高玉峰说：“就这个吧，具体的你和她聊，先试试看，不行再说，走了。”
言罢，傅宁禹风风火火离开了。
高玉峰拒绝的话生生烂在了肚子里，抬着尔康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月亮第一次见到这样雷厉风行的女性，视线不禁跟随了她的背影，呆呆盯着她远去的方向。
直到李阿姨退出去了，高玉峰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近，她才回过头。
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对高玉峰深深鞠了一躬。
高玉峰：……
让她别去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是怎么回事？
好像如果他那么说了，就会很残忍的样子。
徐月亮又开始写字了。
便签本崭新，她兜里却还有两个一样的，可见使用频率有多么高。
她低垂着眉眼，神态认真，弯弯的睫毛微颤，高玉峰高她许多，能清楚地看到她鼻尖的一颗小痣，和细腻透亮的小麦色肌肤。
的确是个漂亮姑娘。
难怪前面三个主家那么着急地退回了她，这么个小美女放在家里，男主人搞不好会想入非非，女主人难免猜疑，不能责备她。
当一个女孩空有美貌，却没有学历、甚至没有言语的能力，那么外表，就不算她的优势。
她写完了，照例给高玉峰看。
「谢谢老板，我会努力的！不忘初心，为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奈何高玉峰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否则不会单身至今，他耿直地泼了一盆冷水。
“你最好能服务好这个客户，不然，就是第四次被退，按照公司规定，我不能再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