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密林里寂静无声,连虫鸣都止歇了,被切成两半的咒灵“哗啦啦”在空地上方下了一场猩红色的小雨。
雨丝将空气打得透湿,四周围弥漫着一种浓厚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从车上下来的人撑了一把伞。
像是完全没受到血腥味影响似的,她悠悠撑着伞走向咒灵,悠闲得像是在斜风细雨里漫步,直到来到那个被吊在半空中的大脑袋面前,这才伞面一抬,仰头望向它。
咒灵的相貌非常让人不适。有一种心理学现象叫做恐怖谷效应,当一种非人生物长得越像人却并不完全有着普通人的外表时,对人心理上的冲击性反而越大。这个咒灵就完美印证了这一点,它足足两层楼高,相貌丑陋而狰狞但却又不完全长成了怪物的样子,它依稀有着人类的五官,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底下,简直是最错乱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但走到它跟前的人好像并没有受到这种精神污染的影响,不紧不慢地抬眸对上那双黑洞似的眼睛。腥臭的血水还在凝成线往下垂落,血线刚一触到雪白的伞面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被纸伞吸收了。伞面上斜伸出来的红梅愈发鲜红欲滴换发出勃勃生气,乍一看鲜活得像是活物。
夏目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收回了目光——那把伞给他的感觉像是一只活着的妖怪,他视线才转过去,伞面上几道奇异的纹路就咕噜转了个圈,像一对眼睛,滴溜回望向他。
他低声问旁边的仓桥,“仓桥桑你们的校长这么年轻吗?”
仓桥:“……因为校长她年轻有为?”
夏目:“……”
按常理来说,在校学生在自家校长面前安静如鸡很正常,但他总感觉仓桥的态度里还有些别的意思。他回头找了找黑山,就见这位此前一直表现得对阴阳师很不屑的咒术师少年果然也安静待在一旁,安分得诡异。
这时候,神久夜似乎终于看完了稀奇,转过头。
这会儿现场除了被切西瓜一样切成两半还在往下滴西瓜汁的咒灵,还有深更半夜出现在深山老林和咒灵亲密玩耍的蠢学生、死对头咒术师家的崽子、正常人类夏目贵志,和猫。
这个惊天动地的奇妙组合并没有引发她多少意外,视线反而在猫身上饶有兴致落了一下之后,她终于望向他们身后的山林。
最吵的咒灵被物理禁言,仓桥涉和黑山彻也乖巧静音,山林重归寂静,夏目终于在簌呼的风声中捕捉到一缕不和谐的嘶鸣,似乎是汽车的动静,并且正在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人类在山林间急速前进的动静紧跟着传来,符文的火光率先飘出,隔着火光,被仓桥带电话叫来的咒术搜查官们终于和众人打上了照面。
领头的是一位面相严肃,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现场后他依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弯腰,连带着身后的人一起恭敬行礼。
“神代宫阁下。”
神久夜的视线扫过去,饶有兴致地说,“事情都结束了警察才赶过来,诸位兴致这么好,大晚上地在这里拍电视剧吗?”
咒术搜查一课的搜查官们:“……”
仓桥涉和黑山彻:“……”
夏目:“……”
嗯,他的第一感觉没错,这位仓桥同学的校长阁下的确非常不与人为善,相当不好应付。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作为受害者帮搜查官们说说话,旁边的仓桥像是预判到了他的想法似的,立即一拉他的手示意他安静。
另一头的黑山撇过来一眼,大概是看着方才共患难的份上,他嘴唇微动嘲讽地送来一句话,“你居然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少年咒术师的目光远远扫过他怀里的猫咪老师,“违反了127协定还被那一位当面撞上,你要有大麻烦了。”
夏目:“??”
等等,127协定是什么?
十五分钟后,神久夜一行终于和赶到的咒术搜查一课的同僚分开,回到了返回阴阳厅的路上。
皇昴流对联络纸鹤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纸鹤的“眼睛”终于熄灭,变回符文,翅膀往下一收,落回他手里。
“监察部在现有资料库中调查过了,暂时没找到那只咒灵的来历。”
神久夜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这会儿正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旁,随口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唔……也就是说,他们既不知道这只咒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没有及时发现它的行踪,现在人家都被干掉了,他们还对它一无所知。我厅的工作已经这么好混了吗?之前我有个朋友半途失业,我建议他去考公务员果然是建议对了。”
“……”
夜晚的山林在胧车车窗外高速掠过,星光和夜风轻飘飘撩进车里,神久夜说话时正一手托着腮,就着这清风朗月的美好夜景懒洋洋望着窗外,除了说的话不美好,一切都很美。
她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凛冽,像浩荡闯入荒原的风,但过于瑰丽的五官柔和了这种锋利,只要她不开口,只看外表就是朵优雅美丽的高岭之花。奈何高岭之花长了嘴。
皇昴流无奈,只好为同僚们辩解了两句,以示他们并没有真的在浪费纳税人的税金,“接到仓桥的报警电话之后,监察部立即就调查到地址通知搜查一课出动,全程不到十分钟,已经很快了。只不过有一点的确有点奇怪……我和仓桥同学聊过了,他说他们一个小时之前就遇到了那只咒灵,当时地点还在城区里。他原本以为监察部很快就会发现,所以和黑山家的那位咒术师一起布下结界,想要帮忙拖延一下时间。结果直到咒灵撞破结界都没有人来,他们只能边将咒灵往城区外的方向引,边在路上给咒术课打了电话。”
监察部的全称是阴阳厅所属咒术监察部,在全国范围下设分室,是阴阳厅内部最庞大和重要的机构之一,职责是监控所有人类居住区的歪面反应,既咒灵出没情况。
相对于活着的生物而言,咒灵,或者说绝大部分妖怪都是一堆负面能量。现代的社会连大气的流动都能够观测并给出预报了,对这种负面能量的监控自然也不在话下。监察部就相当于阴阳界的气象局,每天定时发布“天气预报”,监控全国范围内的负面能量活动反应。包括一些发生在人类居住区的特殊事件的情报也会汇总到这里来,然后由他们将消息转到到具体部门。
“天气预报”当然也有不准的时候,但是像一级咒灵这种能量强度,已经相当于一场十五级以上强台风了。这么大的台风奇袭东京,还是人类居住区,监察部事先居然一点征兆都没发现,事后也是接到了报警电话根据仓桥涉提供的信息才匆忙锁定咒灵位置。如果是工作上的失误,现任监察部部长要是个没后台的,已经可以准备好辞呈洗洗睡了。
这么大的责任,监察部当然不会认。
皇昴流:“监察部的监控系统里的确没有检查到这只咒灵的能量反应,要不是仓桥碰巧遇到,我们可能都不会知道它的存在。监察部现在怀疑,这只咒灵可能进化出了某种隐藏自己的能力。”
“隐藏能力?”
视线从窗口外移回来,神久夜一挑眉,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你的意思是这只咒灵自己有意识地在躲起来?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不知道了,按照常理来说,咒灵这种生物应该是一出生就被杀戮的欲望主宰没有自我意识才对。”皇昴流也感觉这个猜测有点离谱,“但如果不是咒灵本身的原因,最坏的情况就是……监察部内部出了问题?”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高空的风穿过窗枢没入尾音,好像添进去一丝幽幽的冷意。神久夜看他两眼,漫不经心关上窗,“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最急的也不是我们,监察部的部长都还没下台呢。”
一不小心想远了的皇昴流都被这一句话岔回神,默默抬手揉了揉眉心。
现任监察部部长就是个咒术师,神久夜这话显而易见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很合理,神久夜室长非常有原则,喜欢某位知名不具的五条家主也不耽误她看整个咒术师群体不顺眼,阴阳师中唯一提到咒术师不皱眉的,大概基本只有性格好到几乎有些滥好人的皇昴流。
室长大人对自己不积极参与组织内部团结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话说回来,那个仓桥家的小子说他是在某个寺庙里遇到那只咒灵的?”
“野间寺。”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皇昴流叹了口气还是配合道,“具体来说,是寺庙后面的墓地。那间寺庙管理有些不规范,墓地也疏于打理很久了,会生出妖怪来也的确不算奇怪。只不过生出的咒灵直接达到了一级以上,的确有些出人意料,需要让搜查一课重点调查吗?”
神久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墨色的眼睫懒洋洋垂着,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查查看吧。另外,仓桥家那个怎么跟黑山家的咒术师崽子混到一起的?”
“他说是咒灵出现之后意外遇上的……那孩子的名字叫做仓桥涉,久夜你好歹兼任了阴阳塾的塾长,不要连自己的学生都不认识啊。”
某塾长不负责任得理直气壮:“是代理塾长,那就是个名誉席位,我一年最多去阴阳塾一次,还是应届生毕业的时候,上哪儿去认识那么多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