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出五条家大门,站在外头的太阳光下的时候,阴阳师缓缓吐出一口气,抹了一把沾满汗水的额头,木着脸在心底决定再有这种事任谁忽悠他都不会来了。
感知力钝是他的错吗?话说回来在这一位面前感知力钝不钝有什么区别?
在心底把没有同事爱的同僚们痛骂一番,他一心二用掏出手机向自家上级汇报。
“课长,我已经从五条家出来了。是这样,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转告一下神代宫大人,五条阁下刚刚说……”
五分钟后,正在和下属碰头开情况分析会的神久夜接到了同僚打来的,中心主题为向她打小报告的电话。
——夭寿啦,某位不能说名字的祖宗又按捺不住想搞事了!
“……”
听完那头的转述,她默默抬手暂停了会议,然后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在部下们了然且同情的目光下起身走出办公室。
“……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打算真的过去。”
拈着一枚刚从走廊下揪的草叶,白发青年懒洋洋笑着说,“诶?为什么,我说话还是有可信度的吧?”
“呵……”神久夜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带着一股子加班加到暴躁连礼貌都懒得装的疲惫,“总而言之你给我留在东京,其他人的心脏也是心脏,没事少出去吓人。”
手指一松将那片草叶弹入庭院,五条悟轻笑着点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好吧。”
与此同时,东京某条新干线的出站口。
一行青年男女从站台下了车,踏上东京的土地。走在最后头的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高举双手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人类的出行方式啊,的确比我们方便多了……喂,你看什么看?”
某个好奇张望的路人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跑走了。
“我们刚到这里,不要太引人注目。”
旁边的同伴出声劝阻,随即转向最前头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接下来做什么?”
似乎是头领的黑发少年正望着某个方向,笑了笑迈开脚步,“先去跟我们的目标打声招呼吧。”
在阴阳厅的指令下,全国各县的分部热火朝天地展开了排查,各地情况源源不断地朝总部汇总过来。好消息是大妖怪失踪的情况似乎暂时只出现在东北,坏消息是随着调查的推进,东北地区发现的失踪妖口越来越多。
这些失踪的妖怪加起来集体投放到城市区,甚至能够得上一场规模不小的百鬼夜行。一时间越来越多的目光被吸引到东北区域,东北各县分部每天都战战兢兢祈求这个炸弹千万不要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引爆的时候,东京先一步出事了。
这天下午,神久夜临近下班又被叫去跟地域部的同僚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等回到办公室她被冷落了小半晚上的胃已经发出隐隐的绞痛以示抗议,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看看时间正准备将晚餐无缝转成夜宵,她拎着领导加班自己也没好意思走的土御门元春正要出门,第二个紧急电话来了,来电显示皇昴流。
神久夜:“……”
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手机运了三秒钟气,她终于还是有气无力地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久夜,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如果你那里现在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的话,最好还是过来一趟。”
神久夜正准备吐槽她根本没休息就听出了自家副室长有别于往常的凝重语气,微微一顿。
“我正在浮世绘町,这里出事了。”皇昴流果然一开口就是坏消息,“奴良组的妖怪遭到某个神秘势力袭击,包括当事干部自己在内,全军覆没。”
当夜,银月如盘,月华流照。
夜风穿林而过,竹海在风里发出阵阵波涛。
胧车在半空中一个急停,跟着俯冲而来的风撕扯住轮上的火焰,溅出几点耀眼的火星。车上的人踩着火焰走下车,衣摆擦过车轮,被火舌一撩,桔梗印的暗纹在夜色中反而微微亮了一下。
皇昴流看向赶来的神久夜,面上的凝重没有丝毫减轻,“已经通知奴良组了,他们的人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神久夜点点头,视线落到他身后。
茂密的竹林中央此时已经被人扫出了一片空地,手腕粗细的竹子被从根部切断,然而空气中不见一丝竹液特有的清香,血腥味和妖气几乎凝结成了浓云。而在这片浓云正中央,不似人类的尸体七横八错倒了一地,落在其间上的月光都好像染上了血色。
跟着下车的土御门元春抽了口凉气,“嘶,阴阳厅的生活这么精彩吗?我才第二次出外勤啊,又这么大场面?”
神久夜没搭理他,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最前面的那具最壮硕的尸体上。对方以一种背对着他们的姿势趴倒在地,双臂、大腿、腰间,目之所以及的地方都是被不明锐器切出来的刀口,那些刀伤过于密集,一眼望去,他像是经历了一场严酷的凌迟,死状格外惨烈。
周围的土壤都被他身体中流出来的血浸润得松软稠湿,一块碎了大半的面具滚落在旁。尽管隔了十多步的距离,她还是从面具上残留的妖气认出了地上那名妖怪的身份——东京最大的妖怪组织奴良组的元老成员,大妖怪狒狒。
这名在整个东京实力都排上号的大妖怪,以及手底下整个组的组员不但死得悄无声息,现场看起来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收到卜筮课的预警之后,我就一直带着人在东京周边巡视,结果还是来晚了……”
皇昴流的声音沉重,现场的其他人面色也很不好看,东京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范围的流血事件了。
神久夜:“问过了吗?”
皇昴流没说话,只伸手从部下手里接过三根香,走到狒狒的尸体面前,弯下腰,把线香插入他面前被血泡得松软的土地,指尖拂过,一一点燃。
夜色中火光微微一闪,飘起袅袅青烟。
站在香火面前的阴阳师背脊笔直如青松,并指伸手,指尖流出丝丝缕缕的金光。他娴熟地用灵文书写下一篇祭文,最后一枚文字落下,祭文微微一闪稳定下来,他紧跟着抽出符咒,双眸微敛,肃穆念咒。
“……魂兮招来。”
青烟冉冉升向高空,符咒“噌”地一声无火自燃,火光映亮了他端丽的眉眼。空气变得无声而肃静,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就在这时,竹林上空忽然一阵风吹来,笔直升向高空的烟气微微一晃,倏地溃散,皇昴流指尖的火光也在下一秒紧跟着熄灭。
尽管已经看过一遍这个场景,其他人还是下意识闭紧了嘴巴,空气中莫名多了一丝紧绷,只有用行动回答了神久夜问题的皇昴流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就是这样。”
某个不怕死的后辈眨巴眨巴眼睛,“所以说前辈,你的仪式失败了?”
副室长阁下刚刚用的是个道教的招魂仪式,阴阳师的主祭神明是掌管生死的泰山府君,这个仪式可以说是阴阳师们最拿手的仪式之一。
在古代,招魂仪式大多数时候用在葬礼上。传说客死异乡的人魂魄找不到归途会变成孤魂野鬼到处流浪,因而死者的家属在为其准备葬礼时,需要请阴阳师或者其他术者现场做法,将死者的魂魄召唤回来,这样才能将其安稳送入轮回。
而到了现代,这仪式就被与时俱进的后辈们开发出了许多奇妙的用途,比如说就像皇昴流刚刚做的。但凡生物,包括人、动物,和有实体的妖怪,死去之后灵魂在一个时辰之内都会逗留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如果这个时候在附近举行招魂仪式,很容易就能将其从死亡的蒙昧中唤醒,然后直接向死者问明是谁杀了他。
简单便捷,快速有效,除了死者灵魂上不了法庭无法自己给自己作证因而在普通人的世界推行不了以外,实为逼死侦探和刑警的一例伟大创新。
皇昴流:“但是就像你们看到的,仪式的确失败了,我刚刚第一次尝试时发生的场景和现在一样,香上的烟气也是半路被吹散。但如果仪式成功,再大的风都不会对它产生影响。仪式失败是另外的原因,狒狒阁下并不愿意回应我的召唤,或者是他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神久夜:“你觉得是后者?”
皇昴流默认。
奴良组作为一个亲人类的妖怪组织,跟阴阳厅的关系一直都挺不错,他之前跟这位狒狒阁下也有过数面之缘,至少在他看来,对方应该还没有讨厌他到宁愿放弃亲口说出仇人名字的机会也不愿意搭理他的程度。再加上狒狒是奴良组的元老,对奴良组感情很深,他忽然遇袭,对方有一定可能是冲着奴良组的来的,以他对他的了解,这位大妖怪不是会因为个人喜恶耽误正事的人。
土御门元春摸摸下巴插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位狒狒大人的灵魂的确已经不在了?做到这种程度这就不太像普通的械斗了吧。”
神久夜弯腰抽出一支熄灭的线香,“你见过哪家械斗把人杀了不算,还要把人家灵魂都打散的?诅咒师都不会随意做这种事。”
“……室长,你之前还说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搞职业歧视。”
“我歧视的是诅咒师,又没提咒术师。”
神久夜懒懒散散地撂回自家后辈的不满,将手里的香掉转头,把插进血水的那端凑到鼻间闻了闻,随即皱起了眉。
“血的味道不太对。”
“你是说狒狒阁下有可能被人暗算了?”
皇昴流下意识低头望向地面,“说起来,那些伤口的确有些奇怪。”
两个机搜的队员小心地把趴在地上的大妖怪尸体翻过面,一道又长又深的刀伤赫然暴露在月光下,那些将土地都染红了的鲜血就是这道伤口造成的。皇昴流的注意力就落在这道刀伤上,“狒狒阁下身上的伤虽然很多,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上这些伤口都不致命,这才是他真正的致命伤。”
神久夜淡淡问,“这么正面的刀,狒狒不至于躲不过去吧。”
“我疑惑的点也在这里,而且不止狒狒阁下,这里其他妖怪也和他一样,虽然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但真正的致命伤只有一个。我对刀没有你了解,久夜,你觉得是同一把刀吗?”
神久夜毫不犹豫,“是。”
“所以说,有人先是用某种方式暗算了狒狒阁下,又用同一把刀杀死了他们所有人?”皇昴流拧起眉,“冲着奴良组去的?”
这时候,新人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举起手。
被他一惊一乍打断了思绪,皇昴流倒也并没有懊恼,本着对新人的宽容态度温和回头问,“土御门?”
“我想起来了,”土御门元春举手发言,“奴良组在浮世绘町的产业前几天出了点事,有只猫莫名被袭击了,好像是遇到了镰鼬,衣服全被划破,然后就忽然卧床不起,好像到现在都没好。”
没想到他真说出了条线索,皇昴流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所以袭击狒狒阁下的和当时袭击那只猫的可能是同一只妖怪?狒狒阁下被人暗算不是事先吃或者喝了什么东西,而是对方的攻击中本来就带有能使人虚弱的疫病效果?”
神久夜原本凝望着旁边一只小妖怪的尸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视线一转望向带过来的新人,“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太像是听人转述的吧,你当时在现场?”
土御门元春倏地安静,努力睁大自己那双狐狸眼睛试图露出乖巧的表情。
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打岔,皇昴流先是愣了愣,然后蓦地反应过来想起奴良组在浮世绘町的产业是个什么性质——花街。
“……土御门。”
对上自家副长复杂的视线,土御门元春试图挣扎,“我只是路过……好吧,但是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副长。”
金发少年委屈巴巴,默默将视线投向另一位看破了还要说破的领导大人,想抗议,但怂。
神久夜对上新人几乎委屈出了某种犬类生物萌感的狐狸眼,轻轻一笑,终于大发慈悲地转移了话题,“昴流,对这只妖怪也做一次招魂仪式。”
皇昴流立即走过去,“我试试,不过招魂仪式对强大的灵魂才有用,如果太弱小,可能即便仪式成功了也无法被唤醒。”
“我知道,反正先试试看吧。”神久夜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才懒洋洋开口,“我只是有点奇怪,狒狒也就算了,他手底下的其他组员,明明最开始那个类似镰鼬的攻击就能直接收割掉他们的性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补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