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的喉结不受控地一滚。
解……解小衣?
她怎能说出这般不知羞的话!
他原本闲适的心境陡然变得无所适从,耳后即刻渡上些热意。
他从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七岁猎虎,十岁捕熊,后来上了战场,更犹如行走在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可他皆熬过来了。
没想到,如今他却因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娘,想转身,想逃走,想敬而远之,想避之不及。
对他而言,她甚至没有任何威慑力。
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足以禁锢着她,令她落入他的股掌之间,再动弹不得。
等等……
他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替婚,与她一无媒妁之言,二无婚姻之实,怎可如此逾矩?
谢峥在心中暗责自己,可目光仿佛始终被术法牵引着,牢牢锁在少女的身上。
虽是极尽引诱之姿,但每当她仰起那双澄澈的眸子时,总是会透出一股极致的纯净。
仿佛微风拂过浅草,翻起层层绿浪,搅碎一席阳光,周遭的一切都随之明朗起来。
这样不曾受到世俗玷污的神态,更令他对于自己先前不齿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她或许并没有引诱之意。
只是……只是真的手脚笨拙,解不开。
少女的乞求之色未减,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再回过神时,手中已经捏着小衣结扣的尾端。
腰身流畅起伏的曲线近在咫尺,仿若一笔勾勒般天然,他被那抹雪白灼了一瞬,忙低下头,只盯着那根绳结。
此刻,细小的结扣仿若变成了一道世人难解的机关。
他捏在手中,手指微微发颤,竟几次都解不开。粉色的细带因着他的牵扯,在她肌肤上嵌下一道勒痕,稍稍错位后,便露出肌肤印下的那条粉痕。
“谢峤,你勒疼我了……”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娇,稍带几缕含羞带怯的轻颤。
他不自觉望向那条纤细的印记,最后连呼吸都错乱起来。
他想快些解开,解开后,便离她远远的。
可世间万事,越是心急,越是往往事与愿违。
果不其然,在最后关头,他聚精凝神地一扯——
细带“啪”地一声,竟自小衣的接缝处断开了。
适时而来的微风径直掀起那片薄缎,她惊呼一声,忙抱住身体遮掩。
紧接着,她稍带无措,抬起那双含情凤目,目光如水,映出他强撑着的平静面容和早已绯红的耳廓。
梦境之中,虚幻与真实相互交错,往往一念之差,便是天差地别。
她的心之所想他并不清楚,他自己的内心也抽不出空来一探究竟。
他只知道,原本和煦清朗的梦境似乎在一点点崩塌,而后便是天旋地转。
下一瞬,她竟趴在了他的床榻之上。
依旧是温暖的日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洒进来,投落在她的肩背。
她的裙摆铺了一床,裸.露的双腿自其间翘起,上下轻晃,伴着银铃清音,眼前的一切都被光线融化成柔软的一团,模糊不清。
可他想要看清。
他缓缓朝她走去。
少女毫无察觉,面前放着本成婚那夜她丢出去的册子,正看得津津有味,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抿唇轻笑。
待他走近时,这才看见她腰上的小衣早已散落开来,粉线弯弯绕绕地落在她的腰旁,他甚至能隐隐窥见衣料遮掩下的起伏。
他看着自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连衣裳也不会好好穿。”
少女回过头来,莞尔一笑。
“不是有你嘛?”
“你给我系上呀。”
“好。”
是熟稔不能再熟稔的语气,亲昵不能再亲昵的举动。
仿佛是相识多年的夫妻。
他顺势捡起腰旁那截粉线,佯装要去为她系上,而后故意借力一扯,那层薄薄的小衣便自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滑落下来。
春光乍泄。
她猛地一惊,而后扑进了他的怀里,捂住他的双眼,好将自己的风光遮掩干净。
小衣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板之上。
眼前陡然一黑,他却不以为意,颇为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身,俯身吻了上去,熟练地仿佛经历了千百遍。
雪腻酥香,笑语檀郎。
……
他的手抚着她的乌发,继而滑落在细腻温软的颈子上细细摩挲。
不知何时,她竟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指尖流连轻抚间,原本熟稔的动作却逐渐变得生涩起来,仿佛梦境与现实逐渐交叠,带着他尚未经人事的颤抖。
他不禁去想,他在月色下得以一观的纤细,原来是这样的触感。
“谢峤……”
少女攀着他的肩,不自觉地轻唤。
“我不是谢峤。”
梦境里,他义无反顾道。
只是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哑意。
“那你是何人?”
她半睁开迷蒙双眸,红唇一开一合,飞红的小脸满是疑惑。
“那你是何人?”
“那你是何人……”
她的软语不断重复在他的耳畔,梦境开始破裂、坍塌,直至他骤然惊醒。
他是何人?
他是她名义上的小叔。
她是见不得光的绮梦。
谢峥猛地跳下床榻,飞快走向窗边。
微凉的风吹进来,吹散了些许旖旎暧昧,将他自虚幻之中稍稍带回现实。
他望着窗外如水月色和静谧山石,一时有些恍然。
他方才在做什么?
他在梦什么?
为何是她?
怎能是她?
一连串的疑问似要将他彻底淹没,他自觉方才凉风压下去的热意再次扑上了脸颊,眼中的恍惚渐渐转变成了怒火。
绝不可以!
婚书上写的是谢峤和崔湄的名字,他不过是一个暂时的替代品。
她不可亵渎,不可触碰,万不可与他共沉沦,否则一但事发,谢家定会毁于一旦。
他看向书案的抽屉。
定是那香的缘故!
他闻了那媚人的香气,梦境才会如此出格!
他的手掌掩在袖中,不自觉地握成拳,愤然望了眼主室,而后决然地踏出门去,又毅然跨入湢室的冷水之中。
旋即将整个人都沉去了水底。
一旁,自崔府回来的谢峤亦是无眠。
他心中始终怀揣着那个疑问,故而回门之日,他以想看夫人闺中学识为由,让岳丈带他去赏其幼时的画作。
岳丈欣然答应,可将他引去府中画室后却犯了难。
“哈哈……贤婿,你也知道,我长久不在京中,潆儿和湄儿的一应事宜,皆是由她们兄长照料,如今两人的画皆堆在画室中,我也分辨不清,你且随便看看罢。”
崔尧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强求,只得自己细赏。
而后他便发现,此间画作看似繁杂,实则作画的思路迥然不同。
区别最大的一组,便是以四季为题。
一人笔法精湛,构图巧妙,春绘新芽碧波,夏绘藕荷雨落,秋绘红叶麦浪,冬绘雪覆苍山,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正是四时之景。
而另一人,却只随意涂画寥寥几笔。
第一幅画,是一只往西方飘的断线纸鸢:第二幅画,则是两只染红装在网兜里的斗蛋,一只完好,一只破裂;第三则是一人立于山头远眺;第四则是酒在炉子上烧开来,冒着袅袅青烟,酒面上还作桂花点缀。
每幅画都有大片留白,甚至毫无落笔起笔的技巧,只能让人将将看清上面所绘之物。
毫无美感,却令人耳目一新。
起码是令他。
东风纸鸢喻春,小儿斗蛋喻夏,登高望远喻秋,围炉煮酒喻冬。
单看笔法,谢峤确信崔湄是画不出那样的景致来的,他觉得她更像是后者的主人。
可他偏偏又有些失望于她才是后者的主人。
这样匠心独运的意趣,怎会出自她那样肤浅庸俗之人的手中呢?
上元灯会上遇到的那个红颜知己,究竟是谁?
谢峤心中疑虑更甚。
那日宫中遥遥一见崔潆,他几乎确信她才是掌柜口中描述的那个姑娘,可今日一见其画作,他竟有些不确定了。
若那个人是崔湄……
思绪拉回现实,谢峤望着手中粘贴而作的画,眉宇紧锁。
若他想错了呢?
上元节不曾谋面的知己,如今若正是与他一纸婚书,姻缘缔结的妻子,他却让弟弟替其完婚,甚至替其相处,又该如何收场?
他第一次觉得仿佛手中握了个烫手山芋。
还是暗中寻个机会,探查究竟是谁为上。
崔湄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无人相扰,她一睁眼,便见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纱帐层层叠叠,她将将初醒,朦胧之中并看不真切,只感受到自那人身上溢出的凛冽寒意与隐隐杀气,仿佛要手刃了她,才算了结恩怨。
她只是个娇气包,自然害怕这样突如其来的凶神恶煞之人。
不行,得自救,不能任人宰割!
她猛地自床榻上坐起,而后裹紧被子缩向床角,还不忘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呐,有刺客,救……唔——”
她话还未完,那人便倾身而上,一手堵住了她未喊出的言语。
唇上覆着的大掌粗砺温热,指节修长分明,虎口带着些练武留下的薄茧。
她眨眨眼睛,抬眸看去,撞进一双眉尾微扬的黑眸之中。
谢峥定定地望着她,额前碎发因着方才的举动显现几分凌乱,声音带着些烦躁。
“你喊什么?”
他怎么一大早就凶她?
崔湄本就带着些起床气,后又受了惊吓,听他不耐,心中亦是不满,秀眉一拧道:“你是鬼吗?站在那里不出声,还不让别人喊?”
然她的唇尚牢牢覆在他的掌中,随着开合,柔软的唇瓣轻扫着他的手掌,温热的吐息聚在手心。
他听不清她在唔哝些什么,只觉得有些痒,心中烦意更甚。
“不许再大叫,我有事要问你。”
他警告罢,遂松开手来,不慎带落了她堆在身前的锦被。
“呀——”
她仍是不受控地尖叫一声,满脸愠怒地去扯他手边的锦被。
雪白的肌肤登时晃了他的眼。
他这才发觉,少女上身只穿了一件赤色的小衣,小衣只在裸.露的后背系上细细一条绳结。
赤红鲜艳的细线称着雪白肌肤,未挽的乌发松松四散,红白黑三色碰撞出极致的艳丽与纯净,与他梦境中的模样重合了大半。
红色太过明艳逼人,不似粉色娇嫩惹怜。
他因脑海中下意识冒出的绮念怔愣在了原地,看她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抱在身前,昂起头,咬牙切齿道:“你抢我被子做什么?你你你……耍流氓!不要脸!”
然这句话,恰落在了刚走至院门的谢峤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