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湄褪去衣裙,松了裹胸,换上一袭桃色襦裙,身前的紧绷骤然放松,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她开始反省为何会让他以为自己受了伤。
诚然,这是一次极为失败的投其所好。
对方非但没留意到她其实是在示好,更是对她连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都不曾有。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分明是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娇娇娘,为何会如此呢?
她陷入了深深的挫败。
“轻萝,我长得不好看吗?”
轻萝把她丢在地上的缎子捡起叠好,回道:“怎么会呢小姐,你是奴婢见过最可爱的姑娘!”
“只有可爱嘛?”
她闻言有些失望,站起身在铜镜转了一圈。
可爱大多是用来形容小女娘。
她如今都及笄了。
她一贯喜欢华丽的衣裳,故而制衣大多会偏爱放量大的裙摆,转起来衣袂飘飘,宛若蝴蝶翩然。
可它们亦有弊端。
譬如不能将自己的身段勾勒出来。
她对着铜镜,将裙子收紧,拿手比了比盈盈一握的纤腰,又戳了戳圆润挺拔的身前,最后望向镜中自己唯一露出来的精致锁骨。
穿什么齐胸襦裙啊,该穿显身段的,才不像小姑娘。
“轻萝,你把我那件绛红绣有白海棠的齐腰裙寻出来。”
轻萝刚要去柜中翻找,忽闻一道女声,人未至,声先至。
“夫人不可!”
崔湄循声望去,见来人是一中年女子,步履匆匆,腰侧背着药箱。
应是位大夫。
她再往后看去,试图去找谢峤的身影,却并未寻到他的踪迹。
大夫跨入房中,搁下手中药箱。
“夫人,齐腰太过贴身,如今天气正热,若是胸前有伤,便不得捂着,否则容易引发炎症。”
“呃……”崔湄有些尴尬,“其实,那个……”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去为她请大夫。
“夫人不必多言。”大夫摆了摆手,“这等私密处的伤,大多女子都会不好意思言说,你家夫君体贴入微,特地跑了三条街的医馆,点名只寻女医师来瞧病呢,你可莫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
大夫娴熟地取出纱布和外伤药。
“你瞧,连这治外伤的药膏,都是你夫君托我带给你的呢。”她放在鼻下嗅了嗅,“三七、丹参、白蔹、地榆……确都是能敛疮生肌,清热解毒的好药材。”
哎?
他竟肯为了她这般费功夫吗?
她心中有些感动,却也只能如实相告。
“可我,可我……并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大夫显然不信,“来时他特地嘱咐我,说你有些讳疾忌医,可能会不愿承认,看来果真如此。”
大夫把手中的药膏一搁,肃正道:“纵然你说没伤着,我也得先看过才是。”
崔湄有些无奈,只好解了衣裳,待大夫瞧过后,又迅速遮掩了起来。
大夫哑然:“……夫人这……这又是何苦?”
她别开稍显无措的眼神,一贯挂着笑意的脸上弥漫着被人戳穿心事的窘迫,攥着襦裙的手又紧了几分,犹豫片刻后,怯怯抬眼问道:“您……您可成了家?”
“自然!我都这把年纪了。”
崔湄心下思量着之前屡屡失策的原因。
阿姊所嫁之人,是当今圣上,帝妃之间,理当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至于小棠,她自己都不曾有心上人,给她出的主意,不过是纸上谈兵。
都不靠谱。
如今一位颇有生活经验的寻常妇人在她眼前,她该虚心向她请教才是。
“那,那冒昧问一问您,夫妻,夫妻之间,该如何……”
她斟酌着措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与谢峤之间的关系。
说他对自己毫不关心,可他又为她请医,又给她送药,说他把自己当做妻子,可他们一点夫妻间的亲密都不曾有。
大夫见她越说越羞,忽有些恍然。
想来她是佯装受伤,想让夫君为她上药,然她夫君不解风情,反倒去了医馆。
她干脆主动接话道:“你想问如何增进夫妻情趣,对吗?”
夫妻情趣……崔湄咀嚼着这几个字。
仅一句话,便足以让她的耳廓弥漫出一层薄薄红雾,她羞涩垂眸,轻轻颔首。
“嗯。”
大夫颇为热情:“这还不简单吗?你附耳过来……”
谢峥引大夫去了崔湄的院子,顾念着她是女子,自己若在,定多有不便,于是直接绕路去寻阿兄。
谢峤正坐在书案前看卷宗,窗外清风拂过,他听声辨人,将手中所执之物轻轻合上,回身静静看着谢峥。
“回来了?”
谢峥轻轻“嗯”了一声,迈进屋内,随意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哥,虽然你不喜欢她,也不至于见她受伤,还袖手旁观吧?”
谢峤明显顿了一瞬,无波的眼底浮起一缕疑惑。
“受伤?”
“对啊。她说她今日遇见了你,但你没理她。”
谢峤稍加沉吟:“确有此事。可我方才问过门房,她活蹦乱跳得紧,回府时还大包小包拎了许多东西,受伤?你确定?”
“当然确定,正常人谁没事做会给自己缠一身绷带啊。”
谢峥斜倚着椅子,烛火抻起他眉宇间的傲气。
谢峤默默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卷宗上:“你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她,她或许是装出来的。”
“装的?”谢峥微眯了眯眼。
“嗯,装可怜,装柔弱,博同情,博怜惜,刑部大牢里,这样的女子多得是。她们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就如同崔湄以皇权迫人成婚一般无二。”
谢峤把手中的卷宗丢给他。
“你如今不就上钩了吗?”
他一把接过,快速浏览完其中内容,撇了撇嘴:“我才没有。”
谢峤似笑非笑:“没有最好。”
谢峥在兄长处待了许久,直至小厮来报少夫人送走了大夫,才被谢峤赶了回去。
那封卷宗事关甘州,乃是前些日子抓获的西域细作所供述,其间详尽写了其对甘州的部署与战略,兄长让他走时带回营中,届时同主帅早议应对之策。
他本打算寻个僻静房间,自己先好生想一想,路过她屋子时,却见她早早熄了烛火,屋内漆黑一片,连廊下也不曾挂灯笼。
这么早便睡了?
他不禁驻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还未至三日回门时,若是她今夜出了事,谢家该怎么向崔府交代?
他得进去看看。
他推开房门时,如银的月光便跟着照了进来,成了点亮墨夜的唯一一缕微光。
清辉与阴影相互交错,平日里清晰可见的女子如今也变得朦胧影绰,隐隐约约地躺在床榻的层叠纱帐深处。
一动不动。
“崔小姐?”他微微蹙起眉头。
他久在沙场,终年直面的是杀戮与流血,更要时刻提防阴谋与阳谋,故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陌生之人。
他现下看见生龙活虎的女娘如今安静地可怕,屋子里若有若无飘着令人心神不宁的异香,第一反应便是她被那大夫下了药。
是他大意!
来时,他特地暗自确认了那大夫体内没有一丝内力,亦没有习武之痕,但怎能因为她不会武,便天然以为她与崔小姐一般生性单纯呢?
想到这儿,他顾不得男女大防,几步跨至床前,拨开层叠床帷,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很软。
不,可以说是又软又嫩。
不似风沙磨砺下粗砺的肌肤,更像是塞外湛蓝天边的轻云。
他闲暇时,总喜欢策马寻一片无人草原,躺在满是青草香的地上,伸出五指,想象着去捏似乎近在咫尺的云朵。
触感弹软,曲线圆润,如现在这般。
陌生的触碰令崔湄微微抿了抿唇,悠悠转醒,入眼便瞧见他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温暖宽厚的大手还放在自己脸颊上。
她茫然地看了他片刻,而后觉得眼前人逐渐模糊起来。
她好困,所以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既然是她自己的梦境,那么也不必太顾及梦里的谢峤。
她枕着他的掌心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沉沉睡去。
原本只是轻轻触碰到的云朵顷刻充盈在了掌心里。
谢峥的掌心顺着云朵的弧度下意识地收拢,放开,再收拢。
崔湄浑身一僵,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她她,她好像……不是在做梦。
她赶忙滚至床角,一手捂着方才被他捏过的脸颊,一手有些不自在地扯过被子,护在自己身前,望向床前道貌岸然的男子,满脸飞红。
“你你你……你怎么捏我!”
她欲盖弥彰之举令谢峥微垂目光,这才发现她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
说是纱衣,却毫不遮挡,反倒几乎将里面的风光暴露无遗。
他一眼就能瞧见她的小衣和百褶下裙。
除却遮掩了身前那一片,其余雪白肌肤与优美线条尽数呈现在他眼前。
甚至被下一角,尚能看见她那一掌可握的纤腰。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掩在大袖中的手再次不自觉收拢,却只有空荡一片。
仿佛云朵仍在天边,他始终触不可及。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烦躁。
视线缓缓上移,恰与她的目光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