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窈若看见青团,眼睛亮了亮,她有原主的记忆,知道这里的青团味道很好。青色的外皮是用艾草和糯米粉做的,里头则是芝麻碎,炒得极香。
在缺衣少食,连白米都不一定能吃上的乡里,青团算是难得的好东西,舍得送来给她,可以说是极难得的心意了,也足以证明桓及第家中较寻常农家要富裕不少。
桓及第的阿娘曾是郡里做活的绣娘,有一技在身,做点绣活便能养家,否则也供不起儿子上学堂,束脩、笔墨纸砚,哪样不花钱?听闻桓及第的阿耶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后来得罪了人才躲到乡里,但搬来没两年就病死了,全靠他阿娘撑着。
那可是位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的能人,周遭也没亲眷搭手,硬生生撑起她家的门庭,当初没少有地痞闲汉往她家溜达偷瞧,翻墙的也不是没有,都叫她赶了出去。
听说后来闹得狠了,桓及第的阿娘拎起一根白绫挂上,当众放言,谁要是再敢来骚扰她们母子,来日就带着白绫去他们家吊死,死了也做厉鬼闹得全村人都不安宁。那个狠劲,竟真的将闲汉地痞镇住,她们也就彻底在这安定下来。
不过,这些年桓及第的阿娘深居简出,除了买卖绣样,几乎足不出户。
杨窈若翻遍原主的记忆,也只隐隐记得,似乎是位娴静沉稳,风韵犹存的妇人,气质端方,与寻常村妇大相径庭。
她稍一回忆,接过青团后,又喊道:“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小跑进了灶上,熟门熟路的翻出一罐东西。伯娘本就偷偷蹲墙角偷看,杨窈若一进去就尾随,看清楚她拿的是哪个陶罐之后,脸都变了,立马就叉腰想拦。
结果,杨窈若笑了一声,举起指头晃了晃,伯娘想起自己按的认罪书,气势顷刻消散,弱声弱气的‘提醒’,“这么好东西,给了旁人多可惜。”
杨窈若抱着罐子,横起下巴,“伯娘怕是忘了,这可是我兄长在家时便添置的,爱如何用是我的事,怕是轮不到伯娘你来置喙吧?”
伯娘彻底偃旗息鼓,蔫巴着脑袋,不得不往旁边站,眼巴巴的看着杨窈若出去。
她觉得心都被割了一刀,嘟囔道:“早知道就全吃了,这下好,一口都没尝上!”
杨窈若并不知道她的抱怨,纵使知道也懒得管,横竖她如今手里有了伯父伯娘的把柄,不必怕他们,他们再如何不高兴,也不敢当面为难。
她小跑到院里,桓及第正站在原地等她,她叫他等等,他就当真一动也不动。
杨窈若把罐子塞进他怀里,“这是桂花蜜,极好吃,尤其是做糕点,香得不行,可惜我手笨,与其在我手里落灰,不如带给桓叔母,谢谢她素日里的照拂。”
桓及第把青团送来,真心使然,并无任何图谋,更不需礼尚往来。他抱着罐子接连推辞,似乎找准机会就要还给杨窈若,“你日子艰难,我怎好收你的东西。我送青团,也只是……想叫你尝一尝。
你从前就爱吃,如今杨桢兄长离家,怕是不好采买,我才想着带来的,若是叫你觉得不适,便是我的过错了。”
杨窈若对桓及第还是很有好感的,但却没有那么多少年人弯弯绕绕的情思,她直截了当得很,“哎呀,都是邻里,客气什么?你把桂花蜜带回去,等桓叔母哪日做点心了,我也好闻着味过去沾沾光。你现在推辞,可是怕沾染一个馋虫邻居?”
桓及第吓得连连摇头,脸都白了,生怕心上人误会,“怎么,你若来,阿娘高兴还来不及。”
他不敢再提还回去的事情,杨窈若自觉事情圆满完成,也十分舒心。
只有旁观的赵夙看出了二人在鸡同鸭讲,一个压抑羞涩,藏在话里的是止不住的情意,另一个……估摸着只惦记吃食,真是没心肝。
话虽如此,但赵夙的心情却莫名好了,殿内侍候的宫人这才如释重负,陛下心晴了,他们这些宫人内侍日子才能轻快。
临走前,桓及第突然提起清明祭拜一事,“村里不好买香油纸钱,正逢明日阿娘的绣品要送去乡里,不如结伴一道走?”
“好啊!”杨窈若答应的很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是听着他们交谈,正提笔批阅奏折的赵夙手一顿,墨水落在纸面上,破坏了本来赏心悦目的洁白。
而杨窈若把桓及第送走后,目光将院子扫了个遍,总觉得哪不顺心,直到看见窗户下肿胀的一团肉,上头还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好心,帮杨榆里把窗户重新打开了。
杨窈若知道自己哪不顺心了,她舒了舒筋骨,横竖今日赵夙不给她安排课业了,又刚刚打赢了一场硬仗,倘若不愉悦愉悦心情,不免可惜。
她大步朝杨榆里的屋子走,还没踏进门槛呢,就被瞧见的伯娘给拦了下来。
伯娘用肥胖的身躯死死拦住,一边大一边小的眼睛迸射出警惕的光,皮笑肉不笑的问她,“窈若啊,你堂兄养伤动不了,你有何事同伯娘说也是一样的。”
“哦,这样呀。”杨窈若眼睛弯弯,纯稚无辜,“其实也没别的事,只是啊,这间屋子本是我兄长的,过去堂兄鸠占鹊巢,不好计较什么,可如今我兄长已是官身,若是哪一日突然回来,见到堂兄这般糟蹋他的屋子,气着了可怎么好?
为了不让我们两家日后生嫌隙,不如请堂兄搬出去。”
杨窈若笑得越无辜,越叫伯娘不寒而栗,这死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你堂兄还要养伤,不宜挪动,再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伯父输了钱不得不卖了田宅,这才搬来的,你叫榆里挪开容易,可他住哪啊?他可是你堂兄,你怎好这么对他,叫旁人见了也是要非议的!
伯娘可不是什么都不懂,越是做官,越注重名声,传出去对你兄长怕也不好吧?”伯娘先是卖可怜,再是威胁,她一惯爱用这样的招数。
当初杨窈若初初穿来,恰逢原主的兄长被征兵,伯父伯娘就是用赌输钱的借口,直接把祖屋卖了,强行般进她家,甚至扣下不孝的帽子,声讨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
那时候的杨窈若胆子小得不行,又是头一次独自面对那么多陌生人,夜里都睡不安稳,梦中全是伯父伯娘面容狰狞地指着她骂的样子。
如今再听伯娘提起此事,她面上不显,整个人却犹如应激一般,仿佛芒背在刺。
“不是还有柴房吗?”杨窈若微笑道。
伯娘没想到杨窈若硬气以后如此油盐不进,“可……你堂兄有伤在身,柴房阴暗幽湿,他怎么能去那呢?”
杨窈若满脸诧异,“嗯?我没说非要让堂兄住柴房啊,伯娘你既然心疼堂兄,不如把现在住的屋子让出来,你和伯父住进柴房。说起来,堂兄的伤几乎都是伯娘您自己动手打的吧?”
伯娘一时语塞,虽说是杨窈若喊抓贼她才会误会,但确实……
任她如何辩驳,也否认不了。
按照伯娘一惯的秉性,这时候本该推到杨窈若身上,可在杨窈若拿出熟悉的腰牌把玩后,又默默闭嘴。于情理而言,是杨榆里先偷窥杨窈若换衣裳的,她要是敢提这一茬,指不定杨窈若会怎么做。
她偃旗息鼓,又气又怨,又不敢刁难杨窈若,只好把自己气了个仰倒。
戏弄完伯娘后,杨窈若心情极好,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坐在案几前,倒了碗凉却的水,一饮而尽。紧接着,她炫耀一般同赵夙道:“我厉害吧?现在的我可是杨.超强.窈若!”
【嗯。】他似乎兴致缺缺。
“赵夙?”
【嗯。】
“你不开心?”
【没有。】
“为什么?谁惹你了吗?”
【许是无人送我青团。】他语气温和,却总叫人莫名听出一股阴森。
【孤家寡人,年老力衰,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