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打成猪头,口齿不清,为了自己的小命,拼出最后一口气才算是字正腔圆的喊出了娘。也终于叫洋洋得意的伯娘察觉出不对,这贼的声咋那么像她家心肝儿。
但伯娘方才打得太欢,此刻虽万万不敢想自己会对命根子般的儿子做出这种事,动作却慢了。一直守着门的伯父察觉到了不对,他捏紧手里的钉耙,小心上前。
伯娘也被伯父的动静惊醒,试探问道:“榆里?”
“粮,是窝。”
伯娘如梦初醒,“哎呀呀,怎么是你,我的儿!”
听了娘俩对话的伯父气得眼睛都快翻过去了,他用钉耙把伯娘推倒,“我怎生娶了你这蠢妇,亲儿子都不识得!你还坐他身上做什么,想要压死他不成?”
被钉耙一勾,也叫四仰八叉的伯娘回过神来,顾不得身上的土,扶起她儿子,“哪疼啊?我的儿哪被打疼?”
“粮,泥压窝手了。”杨榆里疼得声都变形了。哦不对,他本来就肿得变声,如今只能算……疼得更扭曲。
另一边,伯父虽平日里不大爱管事,但他也算是三人里脑子最多的,此时已经点了灯,提到院里,勉强能看清周遭。
只见杨榆里还算端正有欺骗性的脸此刻已经高高鼓起,脸颊像是塞了大鸡卵,青青紫紫的巴掌印,亲娘都认不出他是谁,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不是鞋底印就是泥土混着,不知道的以为他去猪圈被猪踩了个透。伯娘都没敢碰他,他还止不住疼得嘶哈。
伯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伯娘就大骂,“蠢妇!瞧瞧你做的好事,亲儿子都下狠手。”
伯娘自知理亏,讪讪躲开眼神。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善后吧,我是不管了。”伯父冷哼一声,气怒的回房,准备继续入睡,懒得搭理痴肥如猪的丑妻和无用的蠢儿子。
伯父走了,伯娘却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她一扫周遭,只有一个杨窈若可欺负,当即气势汹汹的冲到杨窈若面前。
杨窈若早不笑了,她哭丧着脸,怯生生道:“我不知是堂兄,问了好几声他都不答……”
她准备了许多说辞,足够说明她的无辜,可伯娘哪是讲理的人,冲上前二话不说抡起手臂就是一巴掌,生生将杨窈若掀倒在地。
杨窈若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突然就没了声,只余耳边嗡嗡,脸先是一麻,而后疼痛争先恐后的袭来,嘴角仿佛也湿漉漉的,有什么流了出来。她能看见的只有伯娘凶恶丑陋的嘴脸,还有堂兄肿成猪头双眼眯着却依旧可见的得意,还有黑压压的土地。
她不知伯娘说了什么,但伯娘下一瞬如拎小鸡一般,动作粗重的将她拖进柴房,砂砾刮破了她的手和脸侧,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砰”柴房的门被大力关上,紧接着是铜锁合上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总算能听见些声了。
“贱蹄子,连最后两天安生日子都不肯过,那就在里头好好反省,看看是你的小心思厉害,还是伯娘我厉害!”伯娘将情绪全宣泄在杨窈若身上,嘴上还不停地咒骂,最后气咧咧的走了。
天地重归寂静。
良久,一道声音传来,充满歉疚。
【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
【若非我怂恿,你也不至受伤。】
杨窈若已经拖着残破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熟门熟路的找到稻草堆,坐了上去。她摸了摸嘴角,果真流血了。她一反常态的没有娇气哭诉,反而大大扬唇,笑容灿烂,“没事,我早都习惯了。我平日里从林芳身边经过都得挨两下掐,这回听你的好歹打了杨榆里那个蠢东西一顿,很值当!”
她嘴上这样说,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噙满了泪,只是努力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扬起的笑容弧度越大,眼里的悲伤泪意越盛。
她身后是驱散黑云的圆月,暖黄清辉,奈何驱不散人心的黑暗。
她似乎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然后埋首膝盖,闭目休息。
良久,听见她声音瓮瓮,明显是哭过,“你说,我把所有任务完成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在温柔的月光下,她看起来那么瘦弱,那么可怜,连一惯心肠冷硬的赵夙都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告诉她可以,至少为她留一个念想,艰难活下去的念想。
长久没有听见答复,杨窈若不由抬头,眼周和鼻间通红,看着便我见犹怜。
【我不清楚。】
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虚假的许诺固然可以给她一时希冀,却撑不起一世的活头。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哪怕她哭一场骂一场都好,总比守着虚妄变作执念活下去值当。
然而杨窈若才不像他想的那样,她气泄般靠在土墙上,小声嘟囔着,“你就不能骗骗我嘛,日子这么苦了,好歹给我点甜头吧!!!”
啊啊啊啊啊,她想无能狂怒了。
给她一把菜刀,冲出去把伯娘一家人全给砍了!
她快憋屈死了!
赵夙听到了她的心声,沉默片刻,回应了。
【……你打不过】
如果她真有这个能耐,他早就教唆了。很显然,她不行,任何一个武学奇才都逃不过赵夙的眼睛,他早看过了,她没有这个根骨,甚至是苦练几十年最后也只能平平的程度。
但他瞅了眼杨窈若气到扭曲的脸,默默将后面的话咽下。
还是别刺激她了,等会儿真疯了。
还要做任务呢。
“那我拿包耗子药毒死总行了吧!”杨窈若喘了口气,眯着眼睛假装狠厉,重新构思,“我之前就想过了,等真的忍不了,我就用耗子药毒死他们。
哈,大不了到时候把我的命也给赔上,想想一换三,值死了!”
【民间此等药物皆粗滥,故而味重。若到能毒死人的地步,汤水尽皆腐臭。】
他平静的阐述事实,杨窈若的脸一僵,听出了其中含义,只有傻子才会吃那么明显的毒药。
【吴律严苛,未嫁女谋害尊亲,往往判杖责而死,死时骨肉糜烂,筋骨尽断。】他继续。
杨窈若的脸抽了抽,她用手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呵呵一笑,“你赢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打消了杨窈若的蠢念头,虽说无情,但他方才听出了不对,她是真的动了鱼死网破的死念。受到的屈辱不公太重,便是连鸡也不敢杀的本分人也会奋起,何况是她?
见她百无聊赖失神的样子,赵夙主动向她询问。
【你前头说起的‘冰淇淋’是何物?】
提起最喜欢的食物,杨窈若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她费尽脑筋来形容,“就是冰的,嗯……也不对,虽然是冰的,但却是甜的……”
她解释了很久,后面低头放弃了,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冰淇淋吧?没有的东西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明白的。
他闻言并不失望,而是换了话题。
【你今日尚有两个愿望未许。】
【不如一试?】
杨窈若歪头思考,“你又不能给我你没有的东西。”
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没受伤的脸侧,“唔,那我许吧,我想要冰淇淋,当然啦,没有的话给些金银也好。”
为此,她小小的闭上眼睛,静静等待一会儿。
杨窈若也不知道需要多久,她凭感觉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面前有东西,连忙睁开眼睛,神情惊叹,不敢置信。
一盆插着花朵的“山峦”,还在冒着丝丝冷气,即便看着如盆景般精美,可仍旧能看出底部是冰。杨窈若好奇的沾了一口尝尝,冰的、有甜味,还有股浓香,和冰淇淋足有□□成像。
【这是酥山。】
【以你所言,唯有酥山相符。】
“天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夙!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杨窈若拿起‘花盆’旁的小金匙,连连吃了几大口,难得能吃上这样的美味,她脸上肿起来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她吃的毫无仪态可言,但赵夙眼底却浮起淡淡笑意。
【夜里本不该吃如此寒凉的东西,可你脸上有伤,吃些冰的多少能镇痛。】
【慢点,别噎到了。】
像是安慰剂,杨窈若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晴朗起来,笑容也多了,她甚至对赵夙说出了最高赞语,“赵夙,你就像我阿娘!”
深夜里不得不喝浓茶提神来陪杨窈若的赵夙呛了呛,猛地咳嗽两声,缓过来后哭笑不得。
【……你是唯一用这说辞夸我的。】
以往臣子奉承都是夸他像尧舜禹汤,再不济勇猛胜过前梁开国高祖,她的夸法……
嗯,也算新鲜。
杨窈若才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赵夙是王公贵胄出身,况且,她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走。她从红木雕花的托盘旁拿起一样东西,看着像是信,但摸起来却近似纸与牛皮之间的触感,上头戳了漆印,还有奇怪的封条。
“这是什么?信?”
【能扭转你处境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