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狗吗檐如岁?还会咬人。”离清缘从檐如岁怀里钻出来,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那枚印痕,瞪他眼道,“还有什么殉情不殉情的?你能不能少咒点我?”
被离清缘这么煞风景地一说,他磨了磨牙,哑然得很:“你真的很会破坏氛围。”
当然了,再不破坏这个氛围你就要变成檀秋祝2.0了。
谁看了不害怕啊?
离清缘腹诽道。
“走了。”离清缘撇撇嘴,伸手拉他起来,说,“我饿死了,带我去找点吃的。”
雨停了,二人下楼,路过前台时,离清缘特地扫了一眼前台处的蓝衣掌柜。
对方这会倒没在低着头拨算盘了,反倒还微笑着跟二人打招呼:“二位客官慢走。”
这样的行为举止,比起昨夜只会低着头拨算盘的模样,像个正常人得多,但却叫离清缘觉得更诡异了。
她目光定格在掌柜的眼珠上。
不出所料,果然已变成一种僵硬的质感。
有意思。
不下雨的时候,极乐城确实像个世外桃源。
从客栈里出去,已是长空明澈,满街淋漓雨水已弥散作水气,日光穿过飞檐倾泻流落,泛起微澜金辉,衬映出些亮堂堂的春时好晴色。市井间的商铺珠帘上卷,徐徐而至的行人挑拣着琳琅满目的货品。
昨夜的疾风又骤雨——
仿佛只是场不可说的幻梦。
周遭的私语声、谈笑声、叫卖声汇成一片热闹歌乐,手持纸鸢的孩童正快跑过长街,笑声阵阵里忘了观路,脚下一个打滑,眼看就要扑到正站在街边等檐如岁的离清缘身上。
“哎?”离清缘惊呼一声,赶忙回身想往旁边闪去,却已是来不及。那小孩鞋履已踩住她丹红裙摆,叫两人一道齐齐摔落在青石板路上,“砰”,砸出惊天动地声响,引得过路行人纷纷投来视线一观。
她吃痛坐在地上,柳眉横竖:“小屁孩,你怎么不看路?”
那小孩明显也已摔得呆若木鸡,只愣愣坐着,答不出话。匆匆的步履声响起,满头银丝的阿婆随小孩身后追来。
对方穿靛蓝色的南疆老式衣饰,身上佩满银饰,走动时铛铛作响。她走路需要拄着拐杖,人却很精神,能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快杵到离清缘跟前伸手拉她。
“对不住,对不住,姑娘真对不住。”离清缘借着阿婆拐杖的力从地上站起来,听见对方满怀歉意的声音,“我这孙子是个没长眼睛的!”
这样说完,她就抬脚踹了踹还在地上愣坐着的小孩,催促道,“早跟你说了眼睛看不见少疯跑,快给人家姑娘道歉!”
眼睛看不见?
离清缘的视线顺到那小孩身上,果见他眼睛处蒙了段裁得齐整的白绸布条。
...原来这个没长眼睛是真“没长”啊。
“岁小子?”忽然,银丝阿婆略带惊喜的一声呼唤打断了离清缘紧盯着小孩眼睛处看的思绪。
她扭头瞧了下,见檐如岁正拎着打包好的吃食从食肆里出来。
“苗姨?”他走到离清缘旁边,面对眼前这阿婆时神色是少见的温和,“好久不见。”
“你也知道是好久不见?”阿婆用手中拐杖一杵檐如岁,嗔怪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下我老婆子!”
“是我的错。”檐如岁应答对方,温声细语的,“我前些天才刚回来的,正想明天去看您呢。”
听了檐如岁那般讲后,苗姨说择日不如撞日,让二人现在就去她家中做个客。
“阿岁哥哥。”进了屋,那小孩就扯了下檐如岁的衣袖,低声说,“你上次教我制的蛊,我想给你看看。”
于是两人就往另一边的房间去了。离清缘自觉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游手好闲,便自告奋勇说给苗姨做饭打下手。
看出她对做饭的不熟练,对方也没真让她帮,只指了指条竹椅子,笑呵呵跟她说:“乖囡你坐着就好。”
“乖囡你想吃些什么?”苗姨问她。
想吃什么?
离清缘微怔了下,竟是脱口而出:“阳春面。”
“那不是北境菜色吗?”苗姨神情有点好奇,“乖囡,我都不会做这个噻,你是在北境待过吗?”
该死的厌拂满。
为她留下了一个北境胃。
“没呢。”离清缘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只是以前听别人说起来过,刚刚脑子里就想到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厢房里,只燃了一盏烛台,白日里也显得光线昏昏暗暗。
刚刚在街上呆呆愣愣的小孩神情阴郁地坐在床沿边,眼部的白绸布条已经被揭开,掀出一对碧绿色的眼瞳。
檐如岁跟他说话,两张脸有相似的轮廓:“眼睛蒙好些,别让她看见。”
“她看见了就杀掉啊。”小孩语气森冷,“既然留着她有危险,为什么不杀掉呢?”
“杀掉她?”檐如岁嗤一声,“我先把你杀了。”
他伸手拍了拍小孩脸颊,口吻里满是威胁,“安分点。”
门推开往外走,檐如岁身后的小孩喂了声,而后嘟嘟嚷嚷起来——“我死了你也不好过!”
无可否认,苗姨的手很巧,没几时就忙忙碌碌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离清缘帮她把菜端到饭厅的圆桌上,四个人一道坐下来吃饭。
不知是不是离清缘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小孩时不时瞪她眼。
可对方是个瞎子啊?
不应该啊?
饭桌上,苗姨和二人聊天,问离清缘说:“乖囡,你和阿岁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啊?”
离清缘这会正在喝鱼汤,闻言一呛,浓白汤汁卡在嗓子眼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咳了两声,还没说出话来,就听那瞎眼小孩凉飕飕开口:“哦——她不愿意跟你成婚。”
不用想都知道这话是对檐如岁说的。
檐如岁坐得离小孩近,闻言便伸了筷子开始往小孩碗里夹菜,堆堆积积出一座小山,顺势挡住了对方看饭桌上众人的视线。他用力一捏小孩的肩膀,微微一笑:“小孩子,长身体,少说话,多吃点。”
小孩突兀的横插一句,倒是让离清缘免去了回答这个叫人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她心下松了一口气,低头扒饭,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
苗姨的眼珠也有僵硬的质感。
只是很淡。
今天在街上时,她有意无意瞧过极乐城居民们的眼睛,毫不意外发现眼珠僵硬质感越浓的人,动作行为越诡异。
像...只能触发关键词的最普通NPC。
夜里回了城主府,离清缘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一截她捡到的断指。
那截断指在昨夜的大雨里浸泡过,刚刚已被她翻来覆去查看,灰黑色的皮肉,和京郊的石尸很像。
看起来石尸的出现真的和这里有关。
大概率也和檐如岁有关。
往前数几个小时,离清缘和檐如岁离开苗姨家。
她跟在檐如岁身后走,走着走着,对方却忽地停了步子,她脑海里正想事,“咚”一声撞到人后背上。
少年的后背瞧着很薄一片,线条也是干干净净的清瘦,但撞上去仍旧叫她额角一疼。离清缘揉了揉额角,刚想怒视对方,就见檐如岁已低头看她。
“所以——”他抿唇,“离清缘,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离清缘眨了眨眼。
她说:“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面对傲娇,把问题抛回给对方是最好的做法,因为往往对方会憋闷着说不出内心的真实答案。
果然,檐如岁久久没答,只依旧抿着唇,像在思考些什么。
“哦,我知道了。”离清缘点了点头,说,“你想我们没有关系。”
她这句话说完,就迈开步伐,自己轻快又雀跃地往前走去了。
“喂——”眼见离清缘往前走了,檐如岁急了,他伸手一扯对方纤细的手腕,把人带回自己怀里。
被檐如岁这么一扯回,离清缘的面颊刚好贴到他的胸膛上,滚烫灼热,她被对方摁在这一方天地里,能听见清晰的心跳声。
“咚”,一声,“咚”,又一声。
不停歇地急促震动。
离清缘心下了然,面上却推他,语气悠悠:“干嘛?”
“我...”檐如岁沉默一下,片刻后才道,“我不想逼你。”
他垂眸看离清缘,蝶扇般的睫羽扑扑闪闪,根根分明的纤细浓长。他轻声开口:“我希望你是真的愿意和我结为那种关系。”
这样旖旎柔和的氛围戛然而止在小乖忽地从城主府深处游出的那一刻。
它一甩银色长尾,口中发出离清缘听不懂的奥秘古语,不同于往日里单一的“嘶嘶”鸣叫。
还抱着她的檐如岁面色忽就一凝。
而后便匆匆离开了。
思绪又转回石尸的事上,离清缘忽地就想要是这时候檀秋祝在就好了。
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妖物。
她摸了摸脖颈间系着的那半枚碧桃花玉佩,把它从衣襟里拿出来,认真看了看。檀秋祝那时说见玉佩如见他,这是进入镇妖司的身份证明。但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但不管有没有别的用处,万一这东西揣她脖子上,哪天不小心给丢了呢?
那等她回去再攻略檀秋祝的时候,对方不得发疯三千回?
离清缘捏着这玉佩又看了半晌,确定是没找到什么玄机后,把它从脖颈间取了下来,收进了储物灵囊里。
但在她想象不到的另一边,檀秋祝正眉目沉沉站在一片幽深平原间。
白水在月光的映射下泛着寒冷的光泽,碧桃花树大片大片占满整处平原,远处的黑山连绵起伏,拔起如陡峭悬崖。悬崖上错乱不一地镶着许多扇黑色铁门,厚重的铁链交杂缠绕在门上。
这里是镇妖司关押妖的禁地,鲜有人迹。
檀秋祝往日皆用红绸带挽成高马尾的墨发此刻尽数散开,随着荒寂平原上无尽的风声与水声飘荡在身后,黑衣翩跹如纷飞的蝶。
那半枚碧桃花玉佩浮在半空之中。
一根极细的红线从通体纯白的玉佩之中穿出,正远远连接着不知遥遥哪处。但像忽一阵什么力量回拨一般,浓重咸腥味从喉端溢出,檀秋祝嚼出一口鲜血,猛然吐落在黑色广袖上。
那痕迹像盛放的碧桃花。
靡丽鲜妍。
他面不改色从摁住自己颈侧要冒出的红色鳞片,掌心滴滴答答淌出的血流溢入鳞片之中,混作一团艳红,分不清是血还是鳞片本身的色泽。
六年前镇妖司大赦天下妖后,这里便很少再启用。绝大多数曾在此处被镇压的妖都离开了,唯有一位留下了。
——檀秋祝自己。
他是只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