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是回门日,在别人看来,林樾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了,不回去也没人说什么,不过她还是提了两斤花生回了东林家村。
林樾踏进林二叔家门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在,正和她那个便宜弟弟一起,围着一个火盆烤火呢。
对于她今天能来这里,林二叔一家都挺惊讶的。他们听说过林樾在婆家过得不好,也没想着要帮衬什么。本来林月出嫁之前的时候日子过得就不好,林二叔又是收了半袋子粮食把她强行嫁出去的,说是有仇还差不多,更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了。
堂姐林梅是二叔家的独女,也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身上天然就带着一股傲气。
她从小就看不惯这个比自己漂亮的堂妹,处处都要压她一头,万一村里有人夸了这个妹妹几句,她更是要在背地里狠狠地欺负上一通才能解气。
现在看林樾过年出门走亲戚,还穿着摞补丁的衣服,头上系着个灰扑扑的头巾,怀里还抱着两个娃,一副穷酸样,她撇了撇嘴,一点也不想搭理她。
林樾也不在意,她这个堂姐虽然也喜欢欺负原主,但是在原主的心里还一直记得她曾经分过自己的一块糖,和结婚时的那件红棉袄。
只要这人别找事,林樾也不会特意和她过不去,她今天本来就不是为着林梅来的。
今天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有些事情,原主那个性格什么都不敢问。她有了原主的记忆后,越想越不对劲,今天就是打算来试探一下的,如果能得到一些线索,往后她也就用不着再和这家人多做纠缠了。
林樾自顾在炕沿上坐了,盯着林二叔说道:“二叔,我今天来一个是给您和二婶子拜个年,第二嘛,我听到一些流言,想着爹娘总归养大了我,也不能寒了两个老的的心,总要过来问问清楚。”
原主性子软弱,虽然这会看着气势挺唬人,林二叔也并不害怕,讥笑道:“大侄女这是在说什么呢,你结了婚以后就再没见你回来过,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问问你叔和婶子身体怎么样,家里粮够不够,弟弟过得好不好,净说些听不懂的话。”
林梅也道:“就是,你都说了是流言了,还这么气势汹汹的样子,是来质问谁呢?”
林樾:……
林二叔对于林樾想问的问题心里有数,林梅则是以前欺负原主习惯了,故意堵林樾的话。
林樾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就能把自己想知道的套出来,故意激他道:“我年前碰到一对40多岁的夫妻,他们和我说了一些话,还说已经有证据了,要去报警。我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普通人,今天也是好心,想着过来提醒一下。看二叔这样子,我今天应该是白跑这一趟了。”说着就要站起来。
林二叔脸色一下变了,赶紧上前拽住林樾的袖子,拉着她往里间走:“小月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急着走呀,中午让你婶子炒两个菜,在家吃了饭再走。来来来,进里间来和叔说说话,你这结婚大半年了也没点音讯,两个村离着也不远,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在婆家过得怎么样呀?”
殷勤得和刚才不像同一个人。
许父找到林月的时候,土改刚过去没多久,农民对地主阶级的敌视还是最强烈的时候。许父虽然不是地主,可在农村人看来,和地主是没有多少区别的。
他深知这一点,也没敢太张扬,一开始只敢让自家一个老仆偷偷的接触林老大两口子。不过两口子怕他告官,一直没有承认,咬死了说女儿是自己生的。
林樾想起原主的记忆,那段时间养父母特别容易紧张,有时候对林月特别好,一会又态度大变,看林月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还一直对林月强调,她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如果有人来认亲,那一定是大地主来骗小姑娘回去祸害的。
斗地主的时候原主已经很记事了,听养父母这么说被吓得不轻,谁来和她说都没有用。后来林月好不容易相信那是自己的生父了,又害怕被扣上“资本家大小姐”的帽子,依然拒绝和许父相认。
养父母的去世和这个也有关系,那个老仆谎称林月父母是参加过抗战的大英雄,两口子害怕被报复,整天担惊受怕的,没过两年就前后脚去了。
在这段时间,许父一直想接近她,也和林月说了很多当时的细节,比如说联系卖家,在里面牵线搭桥的就是林二叔。
林家上一辈就这两个兄弟,林二叔只有一个女儿,后来再没有孩子出生,林老大更是年近四十了还一个孩子都没有。为了有个后,林二叔到处托人打听,想要给老大家领个孩子,本来两家都想要个男娃的,结果阴差阳错抱了个女娃回来。
林老大觉得钱已经花出去了,就没把孩子扔掉。
也是因为林二叔那时候到处托人打听,后来才被许父顺着线锁找过来了。
林樾现在来,就是想问一个问题:“二叔,你还记得送我来的是谁不?你认识他吗?”
一听这话,林二叔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林家两兄弟一直都不知道原主的生父究竟是谁,以为真的是个大官,林老大死后,老二看这么久都没人来认亲,以为是找错人了。但是心里还挺不踏实的,正好赶上孙红梅来说亲,林老二就趁机把原主打发了。
他现在听林樾说要报案,哪还敢隐瞒,把当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的。她听说我在打听那个,主动找过来的,要了我200斤麦子,说是家里有个两岁的男孩。结果到约好的那天她送来的是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子,她说老大太能哭了,带不出来,老二好养活。你爹…不是,我大哥一听是个刚出生的,觉得这样更好,出去住上几个月,回来就能说是自家生的。”
他低着头,双手搓了一把脸继续说:“谁知道一掀开被子,发现是个女娃。那个女人的同伙早早的就拉着粮食走了,我们两个想拦住那个女的,没拦住,让她给跑了。她头脸都包得严实,我没看清样貌,不过在抓她的时候拽到了那女人的袖子,我记得她左胳膊里侧有并排着的三颗红痣,还挺大的。”
这个年代很多女人到了夏天都还穿长袖衣服,根本看不到胳膊,这个消息可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林二叔还想求情:“月儿啊,我们当时真的以为你是那女人的孩子,我们知道你是女娃子,也没把你扔掉,再怎么也把你养了这么大了,多少都还有一点恩情在的,你可不能不管你二叔呀…”
林樾没回答,出了里屋,拿着自己来时提的那两斤花生,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二叔追出来喊:“小月儿中午留下来吃饭啊,你这是要去哪?”
这句话林樾没有不回,道:“去许叔那!”
林二叔听到她肯回答自己,殷勤的追到门口,大声说:“许老师救过你的命,该去看看,该去看看!”
林樾穿过宽敞的街道,走到村西头一片低矮破败的房子前。
这一带都是旧村地界,后头新建的房子都盖在村东头,这里住的人越来越少了,慢慢空出了一大片房子。后来村里办学校,就选在这里。
她走进一间稍微规整些的小院,院墙外种着一棵枣树,门口两边还有两棵月季,因为天气冷,被砍去了枝干,只剩一截光秃秃的主干在土里。
院门开着,林樾并没有叫人,直接进了院子。院子里面用碎石头铺了一条小路,积雪被扫成了一堆,堆在水沟旁。靠墙的地方被开辟出来种菜,现在只剩了些发黄的韭菜和冬菠菜半埋在雪里。
正屋很矮,屋檐上还挂着几根长长的冰锥,正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听到声音,许父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见到林樾抱着两个孩子来了,眼睛里流露出惊喜,他上前接过林樾怀里的两个孩子,拉着林樾进了屋。
屋子里同林樾家一样的破败陈旧,不过打扫的很干净,灶间还烧了火,屋里十分暖和。
许父把两个小家伙放到温暖的炕上,两人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
他又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林樾,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能过来,家里什么也没准备……你先喝点热水暖暖手,孩子长得可真快,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林樾笑笑,看着许父专注的逗着两个孩子。
许恩远隔着包被,一遍遍的抚摸两个孩子,喃喃道:“你走丢的时候就是这么大,这两个孩子和你那时候一模一样。”
孩子哪能看出是不是一样,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林樾轻声说:“您再抱抱他们吧。”
许恩远想起过往,这阵心潮起伏,虽说不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孩子,刚刚也已经抱过了,这会依然很激动,他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轻轻地抱起妹妹,在狭窄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又用另一只手抱起哥哥,脸贴在包被上,偷偷擦掉眼泪。
林樾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坐在旁边静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