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直到进了景和殿,亲眼看见虞子素熟睡的身影,乾安帝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坐在床沿,听着少女平稳的呼吸声,心跳也跟着慢慢放缓。

重来一世,他改变了许多事,唯独和她有关的,他总不敢多做干扰。

之前是担心遇不见她,更担心遇见全然陌生的她,现在却是害怕自己护不住她,让她的境遇比上一世更加危险。

乾安帝收紧双拳,前世他死的突然,虞美人即使成了太后,也因为出身不显,一直被边缘化,她几次探查他的死因,得到的结果皆不尽如人意,哪怕后来她大权在握,还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证据不足,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世乾安帝一直留心着身边的人,调查结果不说一无所获,但也称得上是毫无进展,他提前三年登基,却仍一直没能引出前世对他下手的人。

或许,是幕后之人觉得还不到时候,毕竟,他现在可没有皇子给他们当傀儡。

又或许,是真凶之前还未入宫。

想到还在储秀阁里的九名新秀,乾安帝目光冷冽,最近前朝可以暂时松一松,他也有时间仔细探查这九个人的底细了。

储秀阁内。

韩诗手杵下巴,坐在炕桌旁,随手拨弄着罐中的围棋,面前棋盘上,黑白棋子相互纠缠厮杀,胜负难明。

青栀走进来朝她屈膝,“主子,周选侍邀您一见。”

“想见我?”韩诗自顾落下一子,无动于衷,“她若真想见我,就不该嫌后殿的地脏了她的鞋,更不该等到今日才遣人来唤我。”

青栀垂着头,没有接话。

白子开始节节败退,韩诗又下了几手,便兴致缺缺地将手中黑子丢回棋盒,身体向后一倚,胳膊顺势搭在凭几上,顺着打开的窗扉,她的目光落在前殿亮晃晃的屋脊上,“去,告诉周选侍,早在八年前,所谓的金兰之友便已名不副实,往后再见只作互不相识,她好好做她的周家二小姐,至于我……”

她嗤笑一声,“丧家之犬岂敢攀附高门贵女。”

青栀犹豫片刻,应声退下,韩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神情一片漠然。

“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所谓他年休戚与共,呵。

不过是两家一起哄着孩子玩罢了。

“啧啧,你这表情还真是难看。”婉转柔媚的嗓音自门边传来,嘲讽意味十足。

韩诗脸色骤黑,起身看向没有通传就直接进来的身影,皮笑肉不笑,“不请自来是为贼,看来沈选侍需要重新学学规矩。”

沈芝不以为意,摇着团扇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快收收你那可怜相,我这次找你是有正事”

“你找我能有什么正事?”韩诗狐疑地看着她。

虽然名义上两人是由不同地方进献的,实则她们前五年都在同一个院子里受训,近两年才分开,起初两人都不算好性子,针尖对麦芒,没少起争执,后来在管事的婆婆手底下吃多了亏,才终于学会戴着面具见人,她和沈芝也逐渐从明着呛声变成阴阳怪气,没变的是互相拆台的习惯。

只要不上手打人,或是耍一些阴私手段,婆婆一贯是不理会她们之间的矛盾的,甚至乐见其成,因此直到分开,两人也没和解。

加上买家完全不同,如今两人各为其主,韩诗很难相信沈芝真是来找自己聊正事的。

“虞美人已经离开十日了,陛下却未再招幸第二个人,你当真不急?”沈芝扬眉好奇。

“以虞姐姐的姿容,陛下会忘了我们也正常。”韩诗好整以暇地回看她,“你急了?”

“你还真是喜欢那个虞美人。”沈芝一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也没见她给你什么好处,你怎么就被她完全糊住了眼?”

“我不需要她给我什么。”韩诗哼笑一声,低头捡着棋盘上的黑子,“你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女人是不会懂这种感情的。”

沈芝没说话,跟着捡了几颗白子放回盒里,她问起另一件事,“前头热闹两天了,你做的?”

“你未免高看我了。”韩诗看了她一眼,“我还道是你做的。”

前日傍晚,宋选侍借着皇后传召的名义,偷偷溜进了西六宫,最后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送回来,直接禁足到陛下召寝为止,让储秀阁其他人都看了个大笑话,也让她们更加谨言慎行。

本来还有冒雨都要往御花园去的,这两天放晴了反倒去的人少了。

宋选侍不能出门,却也没消停,一直嚷着有人陷害她,但腿长在自己身上,还能是被人给架进西六宫的不成?她又说不出到底是谁哄骗的自己出门,原本身边伺候的垂柳换成了碧桃,领了皇后娘娘懿令整日看着她,其他三位贵女都不愿同她往来了。

吕馨薇和魏楚君之前一直在讨好宋选侍,企图搭上皇后娘娘,现在纷纷避之不及,让韩诗看足了乐子。

“不是你我,那就是还有第三人。”韩诗抬眼思索,看来今后要更加小心了。

“第三人?”沈芝摇摇头,“只怕这后头还有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传闻天宫三十三层,你觉得,你能算到第几层?你又站在第几层呢?”

韩诗满不在乎,“重要么?在下面待久了,总会想上高层看看太阳。”

沈芝捡出不小心放进白盒里的黑色棋子,虚拢在掌心,“太阳会灼伤人眼,我还是更喜欢柔和的月亮。”

“看来我们又一次聊崩了。”韩诗朝她眨眼,“我以为进了宫你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和我到底谁才是那个更看重利益的人。”沈芝叹息起身,“不过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祝你如愿。”

韩诗摆摆手,“你也是。”

将手心的棋子归还棋盒,沈芝转身离开,回了东配殿。

刚进门,就见吕馨薇带着贴身宫人迎面出来,看见沈芝,她眸光微闪,笑着行礼,“沈姐姐日安。”

沈芝心不在焉地回了一礼,瞥见她的装扮,随口道:“吕选侍这是要出去?”

吕馨薇点头,“在屋里闷了好些天,沈姐姐不如一道?”

沈芝有些意外,吕馨薇能入选,自是有一定姿色的,但不算非常亮眼,入住储秀阁后,即使同住东配殿,她也很少和沈芝碰面,显然是不想被人艳压。

沈芝也不准备凑上去讨嫌,两人便一直都没怎么说过话,至今只是见了面会打声招呼的程度。

吕馨薇今日居然会主动邀请她,沈芝心底生出警惕,她又仔细扫了眼对方的装扮,是尚服局新送来的夏装,柔蓝色,并不出挑,妆容也偏淡雅,就是肩膀有些内缩,含着胸,看起来不够大方。

“我昨儿看书看得太晚,这会儿精神头有些不济,就不打扰吕选侍雅兴了。”眸光轻转,沈芝出言婉拒,又朝吕馨薇轻轻颔首后,她进了自己住的东次间。

吕馨薇目送她离开,没有阻拦,反倒露出抹预料之中的笑来,她朝宫人使了个颜色,加快步子往外走。

御花园里,春花谢去,夏花却开得正好。

经过数日的雨水洗礼,今日的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园子中心,灿烂的日光落在流华池上,一阵风拂过,碧波粼粼,水面恍若绸缎荡漾,即使日头渐高,依旧有少女清脆如铃的笑声在池边响起。

“这御花园是越来越热闹了。”凉亭内,陈美人靠坐在飞来椅上,语调悠悠,听不出其中悲喜。

但她还在东宫时,莺歌便一直随侍左右,这会儿自然懂得她话中的含义。

瞧着身型清减,脸色仍有些苍白的主子,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不远处扑蝶嬉笑,花枝招展的身影,莺歌不由抿了抿唇,劝道:“主子病体初愈,不宜吹风,不若还是回去罢?”

陈美人摇摇头,“难得出来一趟,今日这样好的阳光,直接离开反倒可惜。”

莺歌还欲再劝,却听亭外一道语调刻意的高昂声音响起,“这不是陈妹妹么?难得在御花园里碰见你,昨儿光顾着给太后娘娘请安,倒忘了关心关心妹妹是不是身子大好了。”

陈美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袭浓艳的八幅缠金石榴裙,乌发挽作望仙九鬟髻,盘回高耸,上插金簪缀白玉珠,步摇光辉夺目,而这般盛装却未压过女子容貌,反倒衬得她五官越发艳丽逼人,与气质清纯身形纤弱的李婕妤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情。

“奴婢参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金安。”莺歌忙跪礼道。

陈美人也跟着起身行礼,但刚欲屈膝,钟淑妃就立马上前几步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起来,嘴里道:“妹妹身子骨弱,何必如此多礼。”

她笑容满面地说着,手上力度却不轻,陈美人胳膊吃痛,心知来者不善,她敛眸小心回道:“娘娘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礼不可废……”

“妹妹这就生分了不是?”不等陈美人说完,钟淑妃径直打断她的话,“况且,若被陛下瞧见了,怕不是又要以为——本宫是在刁难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