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微滞。
然后装作没注意到,迅速回座,又拿起他那本《隆美尔》阅读起来。
攥着书页的手指却用力过头,把页角都弄皱了。
哦,纸老虎啊。
她终于找回些掌控局势的自信,单手支颐,更加放肆地看着他,并用食指点到他的书页上,用格外温柔又懵懂的语气问他:“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啊?”
他这时已从刚刚的慌乱中平复,抬眸问她:“你真的对这个……”有兴趣吗?
话没说完,就看到她眼里的跃跃欲试,似乎就等着他问这个……
孙希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无比期待:快问快问!
他只要敢问她“你真的对这个感兴趣吗”,她就敢答他“不,我其实对你更有兴趣”!
可这男人居然怂了!
刚刚面对那两个在厕所外等着耍流氓的壮硕汉子都没怂的人,居然在她的热情面前怂了!
她就看着他稍许僵滞之后,毅然埋首装作读书,为了掩饰到位,甚至还落笔在书页上写注释!
只是那注释写得艰难,像是临时在脑海里搜刮语句。
好吧,她至少让他感觉到紧张了。
她原谅他了。
经此挫败,她对他的兴趣降低了些,看了会儿报纸后,索性闭眼琢磨起自己未来的妇女工作计划来。
不多时,列车员过来查票。
查到前方离她三排远的一名年轻女孩时,出事了。
那女孩车票和钱全丢了。
查票的列车员乱七八糟的事儿见多了,不耐烦地嚷嚷:“你是真丢了,还是根本就没买啊?姑娘家家的,看着穿的人模人样,居然学人逃票!”
把个丢了钱财,正举手无措的女孩,委屈得差点掉眼泪。
她身旁的白衬衫也注意到了这幕,他微蹙眉毛,放下了手里的书。
但跟那名女孩隔了条过道的中年男人先站了起来:“妹子,这车票是你的不?”
他拿着张车票问她,指着地面说:“我在地上捡的。你不是说你钱被偷了吗?估计这票小偷拿着也没用,就给扔地上了。”
年轻女孩如蒙大赦,赶紧千恩万谢地接过了票。
列车员尴尬得紧,却也没跟人道歉,继续查别人的票。
那中年男人特别热情,坐到女孩邻座嘘寒问暖。
一开始只是问,你钱被偷光了,到时候下车怎么办呀?
接着,又跟她说火车上小偷是最多的,教她怎么防范偷儿。
女孩越听越感激,后面对方问她怎么一个人出门,问她年纪多大,叫什么名儿,住哪儿,到站有没有人来接?
她一股脑全答了!
孙希希就皱眉了,这明显就是在套话,这姑娘性子太单纯了。
邻座白衬衫更是站了起来,被她摁着肩膀又给摁了回去。
她把膝盖上的报纸一抖,展开遮住自己的脸,避免被那伙人盯上,并低声跟白衬衫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要不让她上个巨当,信不信她下回还敢被骗?”
为了报复他的不理不睬,她说话时也是对着报纸说的,瞅都没瞅他一眼。
可她这冷冰冰的态度,反倒像是让他安心了一般,他看了她一眼,不明显地吁出口气,将背靠回了靠背。
中年男人很快就和年轻女孩熟稔起来。
还自称会散打,要教独自出远门的女孩几招防身术,上来就要动手动脚。
坐在他原座位邻座和前后的人,估计跟他是一伙,立马起哄起来,叫她别害羞。
有些还拿着筷子敲鼓一样,在饭盒上敲。
这伙人又人高马大的,有两个手里还拿着匕首,加上中年男人,总共有七人之多!
那阵仗顿时把女孩吓得脸色惨白。
她求助地望向乘客们,可这节车厢的乘客本就少,在匕首的寒光下,所有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低头当没看见。
孙希希也低头了。
而邻座白衬衫眸中已然重浮戾气,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伙人,对孙希希说:“坐进来。”
要跟坐在过道边的她换位置,把她护在里面。
她知道,白衬衫估计是要择机出手了。
但他俩还没来得及换,那伙男人中又有一个过来搜寻别的受害者了。
——发现这节车厢里的乘客全是些软脚虾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
在看到比年轻女孩更明艳漂亮的孙希希时,那人把胳膊放到她靠背上,涎着脸不怀好意地问:“大妹子,你要不要也来跟着学几招防身术啊?”
眼神却试探地落在她身旁的白衬衫身上。
这不是在给孙希希创造吃白衬衫豆腐的机会吗?!
她抓住时机,就去挽白衬衫的胳膊,刚想冲他装柔弱,喊“亲爱的”,哪知……
白衬衫“噌”地就站起来了,目光直视男人,充满了对峙意味!
她吓得赶紧把白衬衫往座位上拉,拉不动,又站起来去按他肩膀!
天晓得她只是想占他点便宜,让这帮臭不要脸的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再顺便对他摸摸按按而已。
料想特殊情况,他应该不会介意。
她根本没有要他去送死的意思啊!
那可是七大七个带刀凶匪啊,他不要命了?!
她那点力量根本撼动不了白衬衫,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好好躲着”,一把将她拽进靠窗位置!
她被拽进里面的那一刻,一下子蹭在他上臂肌上,有力的肱二头肌硬实又充满弹性,让她不觉怔了怔。
反应过来时,人已坐到了内侧。
白衬衫的动作几如行云流水,左手才将她拽进去,右手已扣住贼匪命门,给了后者一记利落的擒拿。
一拉一推间,空出的左手陡然握手成拳,击中了那人下巴!
只听一声轰然,那壮汉已摔倒在地,无法动弹。
这短至数秒完成的交手,让整个车厢所有人都震惊当下。
而剩余的其他六名贼匪也觉骇然,片刻后也不理那名年轻女孩了,同时恶狠狠地朝白衬衫扑来!
白衬衫悍然迎战。
而孙希希不敢浪费半点时间,灵活溜出“战场”,跑到列车中部的列车长办公席报案!
听到有七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在车上对妇女实施诱拐,列车长当时就站起来了:“有这种事?”
马上安排乘警出动!
可两名乘警抵达现场时,那七个大汉已经被白衬衫揍得躺在地上“唉哟”连天了。
欺负年轻女孩的中年男人还恶人先告状,指着白衬衫:“打人啦,他打人,你们都不管管的?!”
还反过来说自己是年轻女孩的哥哥,说她:“我妹妹脑子有病,我这趟是带她去看脑神经科的专家。”云云。
女孩吓得矢口否认。
他还说:“你名字叫唐棠,是省城来凤高中57级的毕业生。我是你哥唐力。唉哟,你这疯病什么时候才好哟……”
还跟乘警说:“不信,你打电话到来凤高中问问,看我说的是真的不?”
一边还瞪视着周围的乘客,颇有谁敢乱插嘴,小心报复的意思。
孙希希都无语了:“她是个疯的,那是怎么通过高中的毕业考试的呢?”
中年男人怔住了。
她继续开pao:“打不过就搞污蔑是吧?七大七个壮汉子,打不过人家一名解放军,你们还带着匕首……啧啧,我要是你们,就直接从车上跳下去摔死,省得丢人现眼!”
说得几个人脸色又青又红。
白衬衫正在捡拾地上掉落的书籍,闻言紧抿的嘴角微微上翘,但半秒后又被立即拉平。
而闹剧到此也终告一段落。
乘警们甚至从中年男人身上,搜到了唐棠被偷的50块钱。原来就是他偷了人家,又装作捡到车票跟人套近乎!
唐棠后怕地过来道谢,满脸感激,还时不时仰慕地望着白衬衫。
孙希希挑了挑眉毛,故意站到了他身侧,离他大约也就半步距离。
白衬衫刚想跟她拉开距离,她却已眼尖地看到他手臂上被匕首划拉到的一道浅痕。
伤很浅,只隐隐渗出一点血丝,大约只是擦到了点。
她“呀”了一声,吩咐唐棠:“快去找列车员要酒精,他伤到了。”
唐棠惊慌地跑开了。
她则拿出干净的手绢替他擦拭渗出的血丝。
他拒绝性地往后撤了一步。
她指间顿了顿,只淡淡地说破事实:“这姑娘看上你了,不想招惹麻烦,就别乱动。”
白衬衫微蹙眉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大麻烦”。
她笑容灿然地望回去:所以你还想要第二个麻烦?
白衬衫:……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原地,让唐棠欣赏他俩的“肢体接触”。
他俩本来位置就坐在一起,唐棠把酒精拿回来时,又看到她如此紧张他的伤势,顿时以为他俩是一对。
唐棠失望之余,接下来的举动就克制多了。
她每跟白衬衫说一句,必跟孙希希也说一句;泡了糖茶水拿过来请他喝,也要请孙希希喝。
孙希希暗赞一声,这女孩还挺知道先来后到的。
列车上没有拘留室,试图诱拐唐棠的那七个人人数又较多。
两名乘警于是就地看管起他们来。
他们倒也老实,规规矩矩抱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其中一名乘警过来跟白衬衫请求帮助:“哥们儿,能帮着看一会儿不?我去把餐车清空,到时候把他们锁到那边看管,也免得惊扰乘客。”
军人还没点头,孙希希先说了:“等等,”她指着那七人,“你们不觉得他们太乖太听话了?”
刚刚还那么嚣张,敢当众诱拐妇女呢。
她甚至还直接问他们:“你们该不是想趁他们麻痹大意,等列车减速进站的时候跳窗哄逃吧?”
气得那七人齐齐回头瞪她!
要是眼神能掐人,她此刻已经被七双手掐住脖子了!
她笑嘻嘻对乘警和白衬衫说:“你们等等我,我去给你们找点儿帮手。”
说着,就去了其它车厢。
在前头那节车厢,有个穿绿军装的正被一对夫妻拉着评理。
女的想给娘家买条鱼,男的说买条死鱼就行了。女的就炸了,说男的抠,她给她妈买鱼,他居然让她买死鱼。
说着说着,就把陈年旧事全都拖出来讲,还把绿军装从座位上拉起来,要他给她作主……
旁边一堆人都在围观热闹。
绿军装尤其战战兢兢,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这男的说的还是“刚死的鱼跟活鱼一样新鲜,咱就守鱼摊儿旁等着鱼翻白肚皮,那不就省钱了?”
他觉得男的说得挺对,可看女的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又觉得好像确实不太对?
孙希希翻了个大白眼,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则新闻。
上面说一对恋人为了争执怎么分500万的彩票大奖,当街大吵。结果民警赶过去调解,才发现这两人连彩票都还没买呢……
这对不也是?还在火车上,就为买哪种鱼吵起来了。
她自来熟地过去拉绿军装:“你怎么还在这儿?隔壁车厢有七名大汉拐骗妇女,他们背后很有可能有大型犯罪集团,你还不赶紧去帮忙?”
绿军装得救地大喊:“唉呀,这么严重的事,你不早说?”冲着不远处吼了一声,“兄弟,走起!”
另一个绿军装原本还在瞧他乐子,立马敛了笑容,跟着冲出来了。
孙希希又号召其他男同胞:“同志们,展现你们英勇无畏的时刻到来了!我们无缘参加上-甘-岭-战-役,也无缘参加长-津-湖-战-役,但我们有双手双拳,难道我们还保护不了我们的妇孺老幼吗?!”
围着看热闹的群众堆里,立时钻出好些热血男青年,对绿军装们说:“你们走起,我们也走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往隔壁车厢。
那两名乘警看到孙希希居然领了起码十几个人过来,其中两个还是穿军装的,都被惊呆了!
把她反复打量了几遍,这动员能力还挺了得的嘛!
孙希希邻座那名白衬衫也怔了两秒,忽然就笑了。
大约是被她整的这出过大的阵仗给逗笑的。
那笑容宛如冰川上融化的冬雪般,把孙希希都看呆了。
一瞬间,她就懂周幽王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了……
唉,这男人真是太招人了。
在振奋的人群中,唯有那七名嫌犯脸色灰败。
等列车在下一站停下时,他们被押送下车,乘警过来请孙希希和白衬衫一起下车协助办案:“就是做个笔录,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完事儿,我们会送你们赶后面班次的火车的。”
孙希希欣然答应。
乘警还帮她从行李架上,把行李全取了下来。
可她一接藤编行李箱,整个人就怔住了。
那里面原本空荡荡的,根本没装几样东西,现在却沉手得很……那重量她相当熟悉。
是鸡蛋。
为什么会有鸡蛋?
她木然而僵硬地扭头望向白衬衫,脑子里刹时跑过一连串念头……
是军人。
对陌生人都极为热心。
上过战场,武力值惊人。
她艰难地问他:“……你是不是叫傅佑平?”
他惊讶地望着她,那眼神明显是“你怎么知道的”?
孙希希:……所以那箱鸡蛋是为了庆祝男女主角胜利大会师?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滚滚天雷给劈到了一样!
敢情她花了那么多心思撩人,结果撩的是最不该撩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