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冬。
张倩坐在一辆从辽北开往燕京的绿皮火车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她穿越了。
年前公司体检,医院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她某项指标异常,让回去复查。可她因为忙项目一直没空理会,在连续加了几个夜班后,突然眼前一黑,就来这儿了。
原主叫刘美月,沪市人,上个月刚满十八,还是一个已经下乡两年多的农场知青。
这个年代,即便知青下乡是响应政策号召,但原主不到十六岁就下乡了,里面原因肯定不简单。
好在她穿过来以后,原主的记忆没丢。
她仔细梳理发现,原主的家庭环境在这个年代来说,确实挺复杂的。
父亲原本是沪一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负责厂里生产线的研发改造,还是留过学的海归,只不过前几年被人贴大字报,归成了“黑五类”,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儿改造。
母亲是只上过几个月扫盲班的农村人,没什么文化,但长得特别漂亮,丈夫出事后,她就果断离婚带着原主改嫁,嫁的还是革委会主任,并且很快又给人家生了个儿子。
原主上面有两个继兄,一个继姐,下面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样的重组家庭,自然不可能和谐到哪去,得亏原主是下乡了,连户口都转到了农场那边,她不用面对那一大家子人。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额头突然被人碰了一下,张倩一个激灵,身体有些僵。
“已经不烧了。”
男人并没有察觉,只是松了一口气,把水壶递到她嘴边,语气满是担忧与心疼,“你喝点热水缓缓,我先拿行李,等下车给你买山楂。”
哐哧哐哧了两天一夜的火车终于要到站了,车厢里传来女广播员的声音,张倩也没仔细听,只是看着身旁的男人发呆。
原主下乡没多久,就找了个对象,叫沈青山,燕京人,比原主大三岁,是跟她同一批到农场插队的知青。
两人自由恋爱,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正打算见父母商量婚事。
张倩有些头疼,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沈青山,尤其是男人深情款款望向自己的时候。
她很想说:“帅哥,你对象已经烧没了。”
她也是整理记忆后发现,原主不仅家庭背景复杂,连找的这个对象也不简单。
沈青山的父亲是搞教育工作的,母亲是单位宣传干事,他上面还有个姐姐,正在读工农兵大学。
这种家庭,要按现在的门当户对来说,原主还差了一大截,所以自从踏上回京的火车,原主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害怕沈青山的父母看不上自己,结果把自己弄生病了,一个高烧,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到终点站了!大家拿好自己行李,都仔细点,别落东西了,注意老人小孩孕妇,都别挤,别挤啊!”
乘务员拿着喇叭,踮起脚在车厢门口大声喊。
张倩刚回过神,手就被沈青山紧紧攥住了。
“跟紧我。”
他肩上背上挎着满满当当的行李,都是他们给家里带的山货,还有换洗衣服。
“这个给我背着吧。”
她抽出手,把男人挂在脖子上的军用水壶取下来,挂在了自己肩膀上,好歹分担了点重量。
“好。”
沈青山笑了笑,看她一脸紧张蓄势待发的模样,柔声安慰:“别怕,我们最后再下车。”
已经做好准备,要在七十年代的火车人流中挤出一条康庄大道的她,彻底泄气了。
出了火车站,看到以前老照片里模样的燕京大街,以及街上穿着朴素的人群,张倩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真真是穿越了。
“先送你去招待所,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百货大楼买身新衣裳,下午咱一块儿去我家过年?”
沈青山语气温柔的跟她商量。
稍稍思索后,她随即点头。
原主这一趟本来就是奔着见家长来的,农场那边只请了不到十天的假,在沈青山家过完年呆不了两天,他们还要去原主父母家,时间紧任务重。
到了招待所,沈青山拿出介绍信找服务员开了一间房,并且再三保证只是帮自己把行李送到房间绝不多待,人服务员才没说什么。
这个年代没有身份证,出门全凭介绍信。
张倩看着手里原主的那份介绍信,里边身份信息全是属于“刘美月”的,虽然还不太适应,但她接受能力强。
横竖也回不去,不如就在这个世界,以“刘美月”的身份,好好的重新活一回。
刘美月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跟在沈青山后边进了招待所房间。
里边一眼望到底也就两张旧木单人床,一个洗脸盆架子,架子上有个大红牡丹的搪瓷盆,底下放了一个暖水瓶,最上面用钉子固定了一块粉红色塑料边框的小圆镜子。
她走过去一看镜子里边的人,鼻梁秀挺,眉宇轻盈,一双含情弯月眼衬得五官灵动逼人,除了一眼看上去明显的营养不良,其他都跟自己穿越前一模一样。
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这张脸还是她熟悉的。
“我去打壶热水。”
沈青山一刻也不闲着,放下行李又拎着暖水瓶登登跑下楼,刘美月在后边都来不及说什么,只能默默感慨沈青山是真勤快,倒是没有大院子弟身上容易被惯出来的那些毛病。
把胸前两条有点凌乱麻花辫拆开又重新编好后,沈青山还没回来,刘美月就趴在窗户边往外看。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燕京城的街巷胡同到处都有人流穿过,许多人也是大包小包往家赶,三五成群的小孩儿裹在厚厚的棉服里嬉笑打闹,雪花轻飘飘的落下,风一吹,露在外面的皮肤就跟被刀片刮一样,冻得人刺痛。
“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沈青山把暖水瓶放地上,怕寒风再把她冻着,快步过去把窗户一关,然后从口袋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打开纸包,红艳艳还裹着糖霜的果子立马露了出来,又大又圆。
“炒山楂?”
虽然很少吃这玩意儿,但她立马就想起刚才在车站,男人说给她买山楂的话。
默默在心里又给沈青山加了印象分。
体贴、细心、温柔,还舍得给对象花钱,是个不错的男人。
“对”沈青山笑着将她头发上雪珠拍落,又从棉大衣里掏出来一个铝饭盒打开,柔声道:“要是还难受就先吃点山楂,等开胃了再把饭吃了。”
刘美月把山楂放一边,看着饭盒里冒着热气的白菜炖肉大米饭,旁边还有两个白面包子,胃里倒是没觉着难受,就是明显感觉饿了。
她拿出包子咬一口,然后把饭盒推给男人:“你不吃?”
沈青山摇头:“我回家吃,这些都是给你打的,要是吃不完,就放着晚上拿开水烫热了吃。”
不等刘美月说话,他又继续道:“供销社和国营饭店都在街对面,澡堂从招待所后门出去就是,你吃完饭休息会儿就可以去洗澡,这是我刚在下面跟人换的澡票。”
刘美月接过洗澡票好奇看了眼就揣进口袋,一边啃包子,一边听男人事无巨细的交代:“晚上睡觉前要把门锁好,把凳子放在门口抵着,不要乱跑,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给你带早饭。”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以前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自己安排自己的刘美月,第一次被人安排得如此明明白白,那感觉......就还挺新鲜。
“那我先回家了。”
沈青山脸上写满了不舍与担忧,知道她胆子小,在农场时候就特别依赖自己,更别说出了远门,自从上火车以后,她话都更少了。
“路上注意安全。”
刘美月挥挥手,眼里除了疲倦再无其他,倒是让男人讶异了一瞬,恍然觉得有什么好像不太一样。
要是按平常,她这会儿肯定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那一脸无助的担忧和依赖,能让他心疼许久。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太累的缘故,就在门口抱了抱她,拉了拉手才算分别,提着行李往家走。
关上门,刘美月三两下吃完两个包子还不见饱,就把饭也全部吃干净了。
吃饱饭又歇了好一会儿,等身体恢复些力气,她又忙不迭的往澡堂子去,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身上啥味道都有,不好好洗个澡,她得难受死。
况且明天除夕,她还要代替原主跟沈青山回家见父母。
虽然别扭,但得高低得应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