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柠一到公司就开始忙碌,下午临近下班,她见工作还有个尾巴,正犹豫是回家吃饭,还是加班完再回去,许砚时的电话先打进来。
“还在忙?”知道她要加班,他开门见山,“预计加多久,需不需要等你吃饭?”
“你晚上回家吃饭?”简柠忙说,“我还有一点事没做完,也可以带回家做。”
“那就带回家。”
“你回去了吗?”
“没有。”
简柠“哦”声:“我收拾一下就下楼,拜拜。”
他们部门有个人性化规定,如果某天加班超过一小时,一周以内,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可以自由选择某天提前半小时下班。
这项“特权”,简柠还是第一次使用,虽然此刻只差十来分钟到下班时间,但就是这十几分钟能让她躲过拥挤的电梯和即将开启的晚高峰,回去会快很多。
她快速收拾好办公桌,刚要关电脑,手机又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许砚时】
“还有事?”别又是突然有事不回去了。
简柠抿抿唇,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
许砚时:“青林堂那边有点事,何叔过去帮忙了。”
何叔是早晚负责接送她的司机,同时也负责青林堂那边的一些杂事。过来接送她,是奶奶余弦音的意思,一来知根知底,二来何叔家里负担重,多一份工,能多一份收入。
简柠松口气,移动鼠标关电脑:“没关系,我下楼打车,这时间应该好打,挂了,拜拜。”
她着急挂电话打车,刚将手机移开,准备挂断,那头传来他沉沉的一声:“简柠。”
似有点不满,还有急切。
“还有事?”
“……”
“等我一分钟好吗?我先打车,不然我怕会等很久。”她说着已经站起来,匆匆往外走。
那头继续沉默,直到她快走到电梯,以为信号不好,想直接挂断时,突听到那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许砚时语气无奈:“你不用急,我在来你公司的路上,十来分钟就到。”
简柠:“……”
他们回去吃饭,连休五天的方姐自觉终于有用武之地,心情非常好,比平时多做了两个菜,还做了一道工序颇复杂的广式蒸点。
许砚时嘴刁,但基本只针对味道和食材新鲜程度,对食材种类倒是没有特别挑剔,方姐通常都按简柠的喜好做菜。
无论外面的餐厅多贵,菜品多精致,简柠还是最钟爱家常菜,尤其今晚都是她喜欢吃的,她食欲大开,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汤也多喝一碗。
许砚时见她吃得投入,速度也比平时快,问:“中午没吃好?”
简柠正在想工作上的事,待会儿需要加班的某个细节,冷不防被他问,顿了好几秒才实话实说:“今晚的菜很好吃。”
见他眸光温柔,不转眼的看着自己,似乎很有兴致听下文,便谈起公事,“我们公司因为商标问题被一家饮料厂告了,明天有外部律师过来,我刚才想起好像有一份材料需要补充。”
许砚时:“案子有问题?”
他是问过错方是哪边?
“当然没问题。”与有荣焉情绪作祟,简柠下意识站在果果乐一边,“是他们一直碰瓷我们,我们果果乐虽然是食品饮料公司,但企业文化里原创性一直是放在第一位的,产品种类不多,但每一款配方和口感都有它独特的可取之处,就算是饮用水,我们的取材和包装也是独树一帜,是国内上市的第一款弱碱性纯净水。”
她说这话时,目光坚定,神色认真,语气更有种义正言辞的自信明快。
许砚时忍笑:“简律师在法务部屈才了,应该去公关部才对。”
他难得夸她,即使是调侃,也让她脸热。
简柠解释:“我这是有感而发,果妞妞这些年靠碰瓷各个大品牌增加销量和名气,他们好几款饮品包装跟果果乐旗下同类相似度至少百分之八十,现在居然还反咬一口。”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行为,说实话她挺气的。
许砚时:“碰瓷这么多年,没遇到过硬茬?”
简柠:“大品牌的定位和消费群跟他们不一样,一般都没认真去管,就算偶有一两个在意,因为诉讼时限和流程原因,最后也是和解告终。”
许砚时:“如果完全没有胜算,果妞妞告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简柠:“这很难评,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胜算,外包装设计不属于商标,在版权设计这块儿认定侵权很难,就算有相似度,也要达到一定比例,法律上才会支持。这次发生争议的那款饮品版权登记时间比上市时间晚很多,那时候果妞妞旗下同款饮品已经上市销售,如果他们的登记时间是同时进行,也有可能会比果果乐早。”
她思忖片刻,继续说:“我认为他们不是真想告果果乐,是想借助这个事增加话题性和知名度,本来这件事不大,离开庭也还有十来天,但借助果果乐的名气,一些营销号收了钱下场引流,这个消息已经在网上有了不小热度,即使风评暂时是往我们这边倾斜,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其二可能是想试探我们的态度,毕竟之前老沈总掌权的时候对这方面根本不在意,也遇到过类似版权风波,以对方撤诉告终,最后不了了之。我怀疑如果我们积极应诉,果妞妞很可能会撤诉。”
许砚时:“意思是你觉得,如今的沈新觅比沈老处事更强势?”
简柠:“相比之下,老沈总更重感情,希望打造一个更温情大度的企业形象。小沈总更重规矩,处事风格更果决利落。我觉得就算果妞妞撤诉,她也会追究到底,将之前果妞妞碰瓷我们的账一并清算。否则一旦开了不追究的口子,后续很可能会有人有样学样,不仅麻烦,对企业名誉也有影响。”
许砚时:“你说的这些,果妞妞肯定也知道,你认为它凭什么有恃无恐?”
简柠想了想,迟疑说:“我是猜的,可能不一定准确。”
许砚时微笑:“我们也是闲聊。”
简柠:“我查了果妞妞近几年的公司动向,他们不仅会制造舆论,也很会利用舆论,比如每次往灾区捐款,官方从不宣传,但网上却有不少知情者出来发帖发视频宣传。相比官方,路人身份不仅更容易获得网友的好感,营销号还宣传他们经营不易,每次捐款捐物都是拿出很大利润额在做,大有爱国企业的架势。所以我怀疑他们的后招是,如果果果乐追究,紧咬此事不放,他们就会以弱者姿态出现,打感情牌说只是一个乌龙事件,暗示果果乐执意追究就是要把一个做慈善的良心企业逼入绝境,以此博取网友同情,给果果乐施压。”
许砚时:“你觉得这种手段有用?”
简柠:“对企业来说,塑造一个良好的企业形象很难,毁掉就太容易了,尤其是众口铄金的摸黑。就普通民众而言,他们根本记不得究竟谁先谁后,也不是太关心。他们目前暂时支持果果乐,是带着品牌滤镜,怀恋的是老牌国货的情怀,欣赏的是果果乐身为大企业的气度和良心,希望它强大,更希望它宽宥善良。人不一定有善念,但普遍会同情弱者,无论事情的开端是什么,以强凌弱就是不对。”
许砚时:“这么说你是支持沈新觅的?”
简柠:“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仅不能姑息,还要彻底打趴下,以儆效尤。”
她看着他,神色语气皆是坚定,整个人有种志在必得的勇气和冲劲。
许砚时心里微动,有种奇异的陌生感,伴随莫名而起的愉悦。
无论婚前婚后,简柠在他面前总是温柔顺从的模样,话不多,显得文静恬淡,却也少了些活力。
他没见过她工作时是什么模样,也从未去设想,工作时的她也有这样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时刻,她也可以很自信,活泼和张扬。
他突然觉得以后闲时聊聊工作也挺不错。
——
吃过饭,许砚时照例去了书房,简柠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加班。跟她计划不差,一小时不到就全部处理完。她伸个大大的懒腰,收了电脑,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她一直有些轻微贫血,借着这次生病,许砚时奶奶送来不少补品和中药,可能是怕她找借口不肯喝,老人家干脆直接送了制好的饮片过来,跟冲剂一样,滚水一泡就能喝。
如此,她再不愿,也无法坦然辜负老人家心意。尤其在许家,奶奶算是唯一一个对她和颜悦色,还真心给予过关怀的人。
补血的药不苦,味道却有点怪,简柠喝完一碗,按习惯准备拿颗冰糖压一下,突然发现放饮片的盒子旁边,还有个罐子,里头居然装着蜜饯,乌梅和芒果干。
她料想也是奶奶准备的,赶紧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很容易把那股怪味压下去,眉头一松,心却皱起来。
她这两天一直隐隐挂念着宋嘉遇的事,此刻感觉愈发清晰。
明天宋嘉遇就要来公司,他们不仅会见面,后期还会有不少接触,如果果果乐真的跟金诚合作,或许他们的交集还会更多。
想起这个可能,简柠陷入两难,她不知道该不该跟许砚时提宋嘉遇,如果提了又要这么说?
她跟宋嘉遇之所以成了如今的局面,跟许砚时有关,然而他并不知道,那她还应该说吗?
简柠举棋不定,直到洗完澡都还没有决断,捧着一本书看了十分钟,居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恰在这时,李悦琪打电话过来。
电话里,李悦琪声音抑制不住的兴奋:“柠檬,我这次撞大运了,昨天那个泽云珍珠请我做推广,给出的价格是我入行以来最高的。”
她说了个数字,不置信道:“我们昨天聊得可愉快,他们今天就做好合同,最终报价比昨天聊得还高百分之五,啊啊啊啊,我好开心。”
“恭喜你啊,悦琪,努力总算是有回报。”简柠真心为她开心,“广告脚本是他们提供,还是你设计?”
“我自己设计,哈哈哈,珍珠和汉服绝配啊!”李悦琪大笑,“柠檬,你可是我的大福星,必须请你一顿超级大餐,说吧想吃什么?随便点?明天怎么样?你有没有时间。”
“明天可能不行……”简柠说,“我们部门可能会有个接待,我可能需要出席,但也不一定。”
李悦琪觉察到她的欲言又止,奇怪问:“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接待什么人啊?你不想去?你们公司难道还存在潜规则?”
“……”简柠叹口气,直白了当,“明天宋嘉遇要来我们公司。”
李悦琪至少沉默了三秒,才不可置信跟她确定:“你说谁?宋嘉遇?我没听错吧?”
“是我认识的那个宋嘉遇,你的那啥……嗯?”
“没有。”简柠再次确定,“他明天来我们公司。”
“……”李悦琪不淡定了,声音瞬间拔高三成,“什么情况?宋嘉遇回南城了?他来你们公司做什么?柠檬,我提醒你啊,你现在已婚,可不能因为许砚时混蛋,就迷失在宋嘉遇的温柔里。离婚后再开始新感情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李悦琪的声音惊讶,急切,连珠带炮的,好像生怕她会犯错误。
简柠扶额,只觉得头更大了,下意识盯了眼房门,确定关严了才压低声音解释:“没你说的这些,我们公司最近有一桩应诉,他是聘请来的外部律师。”
闻言,李悦琪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就简柠的性子和她对许砚时的感情,她担心那些简直是无脑。
干笑两声说:“抱歉柠檬,我最近正在追一部出/轨剧,被渣男气得快心梗,所以情绪有点激动。这么说你俩还没见过面?他联系你了吗?”
简柠:“没有,他可能都不知道明天会见到我。”
她预想那种场景,心情猛然紧张到无措,“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无论怎么都感觉尴尬。”很难做到坦然。
李悦琪性格比她宽泛,且缺乏真实的感同身受,没觉得是个难题:“放平心态,就当是普通朋友,自然一点,公事公办就好。”
听简柠“嗯”声,又劝,“就算男女朋友如果和平分手,几年再见面都能当是普通朋友相处,你俩既没真的开始过,也没闹过不愉快,以宋嘉遇的性子不可能为难你。”
简柠当然知道宋嘉遇不会为难她,也不会因为当年的事对她区别对待,是她自己理亏,过不了自己这关罢了。
因为实际上他们之间不是没有不愉快,只是宋嘉遇没跟她计较。
简柠说:“我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许砚时。”
“没必要。”李悦琪毫不犹豫否定,“你俩又不是久别重逢要叙旧,工作正常往来而已,你跟许砚时说反而显得你在意。柠檬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真的大度,乐意听自己老婆曾经的感情经历。尤其你跟宋嘉遇这种又纯又浪漫又遗憾的戏码,我打包票许砚时知道了一定不能淡定。”
“应该不会。”简柠迟疑,“他不是那种会公私不分的人。”
或者说她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的分量,值不起他的占有欲。
“既然你觉得他不会介意,不是更没必要说?”
“我是怕有万一,提前报备一声。”
“你还真是听话,除了父母,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跟任何人报备。就算需要也是在统一标准的前提下“
李悦琪一针见血,”许砚时每天见什么人有跟你说过吗?昨天的事他跟你解释了吗?”
“……”
简柠试图去同存异,“我也没有事事跟他说。”
“反正我的建议是别说。”李悦琪言之凿凿,完全过来人口吻,“这种事怎么说呢,搁在平时可能没人介意,一旦哪天你惹他不快,平时的无关痛痒也能罪加一等。”
就像是她爸妈,每次吵架都会顺带把平时憋着的小气揪出来撒,无论男女,在吵架时都有翻旧账本能,目的无非想压对方一头。就算嘴巴妥协,心里也会算计,不计较就是谦让了你。
李悦琪:“除非你觉得许砚时能包容你,信任你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那你就去说。”
“……”
简柠被李悦琪说服。
挂断电话,简柠又看了几页书,感觉困倦想收了书上床睡觉,又迟疑自己是否应该再等等。
她月经昨天就结束了,晚上吃饭时,许砚时也有问起,按惯例,他今晚会过来。
这念头让她羞耻,又不得不面对。
略等了会儿,见对方迟迟没动静,简柠正准备收书睡觉,房门突然被敲响。
下一秒,许砚时自行推开门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