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楚来和章兆中间隔着一个小圆桌,上面是船方提前准备好的果盘和酒水。

管家因为楚来在上船时拿走了那杯起泡酒,此时自作聪明地为她准备了同样的酒。

楚来瞥了一眼手边的酒杯,连假借喝水掩饰情绪的机会都没有了。

包厢里的光源来自下方的舞台,后面几乎都是昏暗一片。

楚来只要一侧头,就会对上章兆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锐利双眼。

因此她索性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平静地说道:“反正你有消息渠道,这么好奇不如自己去查。”

如果章兆真的那么厉害,早就该发现楚来是冒牌货,现在她句句都在试探,可见她的消息并没有表现楚来的那么灵通。

章兆立刻察觉到了楚来语气中的不满,缓和气氛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这边的人就算得到了赔偿,没有A到C区的市民身份,也很难拥有治疗的机会。”

楚来终于忍不住看向章兆。

她的动作正中章兆下怀,章兆的胳膊支在圆桌上,上半身朝她倾过来,压低声音:“我有个学妹毕业后去了利博港开了家私人诊疗所,只收钱不问身份,报我的名字还能打折。节省下来的钱或许在你眼中不值一提,却能让那些需要治疗的人多买好几个疗程的营养补剂。”

楚来心跳得越来越快,声音却越发镇定:“钱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丁一,我以前和你一样,总是找家里要钱花,怎么挥霍都不心疼。现在自己赚钱了……”章兆叫午夜的真名,为的是刻意提醒她的家庭背景,却又露出戏谑的表情,“也还是不心疼,因为我赚钱比花钱快。”

她后半句的转折和放肆的语气让楚来嘴角一抽。

章兆站起来:“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多去了解一下基因改造,这一行看着规模小,可比你父亲那个大集团来钱快多了。”

她说完,竟是转身就要走。

楚来可以肯定,章兆就是在故意卖关子,等着她去问那个诊疗所的地址,又或者顺着她的话头反驳,说自己这次离家出走就是为了不再被家里控制。

她不知道丁一有没有从大集团上百亿的交易里学到过什么精深的商业谈判技巧,此时会如何应对。

楚来只在下城区的二手市场里为了几十块的商品和人砍价过,却也明白了一个重要的交易道理: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最看重的是什么,否则就等着对方拿捏住你的把柄坐地起价吧。

目前还没调查到章兆是否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为了“报复”一下理念不合的老同学就故意协助他的女儿离家出走,但既然丁一在她眼中还有价值,她就不会主动终止两人的联络。

楚来心里有了主意,故意嗤笑一声:“说大话谁都会,谁知道你的钱是不是赌场里靠作弊赢来的。”

楚来在赌场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赌场对出千抓得多严,章兆能控制刚才那一场赌局,却绝不可能单靠这个积累大笔财富。

她这么说,不过是用上了她在下城区与别的混混无赖对骂时学到的另一个技巧——想占上风,想得到更多信息,就大胆去质疑对方,人在自证的时候可没那么多卖关子的余地。

章兆脚步果然顿住了,她看向楚来,忽然摘下了眼镜。

舞台上属于小牛郎的拍卖开始,灯光大亮,也照进了包厢。

楚来清晰地看到,章兆的瞳孔是浅蓝色的。

那不是美瞳片的颜色,也远比机械眼生动。

章兆有着典型的黄种人五官,此时此刻她展示自己蓝色的原生眼,当然不是为了突然蹦出一句不着前后的“其实我是混血”。

只有一种可能——基因改造。

章兆把眼镜递给了楚来,示意她检查:“这只是一副简单的光学变色眼镜。当时那个荷官手里只有六副牌,我在旁边从头记住发出的牌,在概率合适的时候出场,想要控制赌局的走势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为什么能用超乎常人的记忆记下那些牌,算出概率,章兆没有说话,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楚来没有去检查那副眼镜,凭她的见识也分辨不出它是什么光学镜,但她相信章兆没有撒谎,否则她也不必主动解释。

楚来道:“继续说,我在听。”

两人对视。

舞台上的拍卖价格持续走高,主持人为了炒热场面,每一次报价都喊得激昂无比,包厢内的气氛却近乎凝固。

章兆突然无奈地笑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就开始被对方的话牵着走了。

看来上船之前做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这位传说中的丁一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她低下头去操作手环,率先结束这场对峙。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监督那个孩子吃药。下船的时候来找我要诊疗所的地址吧。”章兆朝包厢外走去,又想到什么,回头补充道,“现在我知道你是怎么从丁寻理身边一路跑到这里的了,丁一,你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舞台上的主持人报出成交价,在一片掌声中,楚来终于能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下城区的她之前觉得上城区的人遥不可及,A区来的章兆却对Q区的人一视同仁地看不起。

可此刻她假冒着丁一,又能让章兆慎重权衡,屡次退让。

联邦阶级分明,层层盘剥,但无论贫富贵贱,人们交流谈判的方式始终如一。

交易的数额再大,争夺的东西再贵重,使用的语言再高深,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胜一负或者平局的对抗游戏。

斗争的技巧全人类通用,楚来凭借运气得到了一个新身份,又用在下城区锤炼出的勇气和智慧给自己挣出了一线生机。

管家走到楚来身旁,表情有些古怪。

楚来察觉他的神情,收敛心中种种情绪,等待他说话。

管家朝门外看去,章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里了。

这个女人爱财的性格他们都知道,管家很好奇午夜到底对她说了什么,能让她做出这个决定。

管家附到楚来耳边:“刚才离开的那位客人叫我转告您,为了让您明白她的工作不比您家里人赚得少,今晚您拍下乌冬的钱由她出,无论金额大小,算她请你的。”

楚来一下子就坐直了。

还有这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