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红衣少女的瞬间,丹恒仿佛回到无光的幽暗之中,回到了这一世最开始的幽囚狱之中。
清冷的、熟悉的青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要记得她,你应该记得她,记得她、记得……九昭。”
“总有一天,她会回到仙舟……”
然后,一抹金红色破开了无光的幽暗。
他看到了一位衣袂翩翩的龙角华服尊者,将幼年时期的少女带到他跟前。
他看到一只金红色的小鸟从枝头飞落,在空中变成了少女的模样,脚尖点地,轻盈地落在了他面前,笑容明艳。
他看到再次逃家、遍寻不得的少女在他房间的案桌上趴着,没心没肺地睡熟。
他看到他和她对桌而坐 ,不一会儿,对面的少女便到了他身边,半靠着他肩膀,亲密地粘着他聊天说地。
他看到他和她结伴在罗浮,并肩同行。
他看到少女转身,挥手,走远……
最后——
骤然的火焰将她的背影烧成了灰烬。
…………
梦中的少女,就在眼前。
但‘他’不是他,他不是丹枫,他是丹恒。
丹枫残留的执念宛如梦魇,午夜梦回,仿佛怕他遗忘般,少女的身影不断出现在他的梦中,时时刻刻提醒着,让他记得她,这身为丹恒无法摆脱的前世之影。
但不可否认不断在梦中出现的金红之色是在幽囚狱中陪伴他的最明艳的那抹色彩。
所以,在目睹她的异样之后,心底最先升起的是担忧。
***
景元的手掌,阻挡了九昭的视线,也将那个勾起她回忆,那个只是见到就让人令人心神震颤的身影遮蔽。
不去想,说起来很简单,但有时候,很难做到。
因为,思想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黄金的耳饰光芒一闪,流转着字符的金色屏障将白发将军从她身边隔开,九昭单手覆在脸上,面露痛苦之色,从指尖的缝隙,瞳孔中再次映出长着龙角的少年。
金色的玉璋并未伤害他,而是不容反抗地将他推离,景元诧异地看向发烫的指尖,然后敏锐地察觉到,他所站立的空间的温度不断升高。
“罪人丹枫,拥贼犯禁,贪取不死,造作兵祸……”
少女的声音变得沙哑,脸色苍白如纸,一字一顿地念着判牍。
眼瞳微缩,眉眼染上震惊之色,景元被她所说的话给震惊到了。
不可能——
九昭不应该知道关于十王司对丹枫的宣判。
风吹起了少女的长发,赤色的衣袂往后纷飞,藏在黑发中仿佛挑染的赤发,微微发亮。
“念其旧功,免于大辟,蜕鳞轮回,既往不咎,流徙化外,万世不返……”*
记忆的深处,坚不可摧的风之屏障,被火焰点燃,出现了缝隙;平静如镜的潮水开始逐渐躁动起来;黑金的磐岩也微微颤动。
简短的判词将三道封印都触动了。
金红的火焰自指尖冒出,一下子席卷了她全身,飓风助长了火势,将凤凰火吹更远更广,就像要将周身的一切吞噬在无尽的火光之中。
火焰的温度极高,所到之处,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变形,几人想要上前,却被逼得不得不后退。
“【听我说】,冷静下来,九昭小姐。”
风将卡芙卡的灵言吹到她的耳中。
火焰似乎微弱了一瞬,但灵言的效果只是微乎其微,尤其是对本就有这类幻术系力量有抗性的九昭来说,只是眨眼间,又火势又转大。
凤凰火肉眼可见的,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它们跳跃着、旋转着,吞噬着一切可以触及的物体,石柱墙壁在火势的侵袭下变得脆弱不堪,砖块在高温中崩裂,石板地面在烈火中融化,五人被逼得不断后退。
眼见着火焰就要触及天际,丹恒双脚离地,悬于空中,起手,如烟似雾的浪涛汇聚成了苍龙的形态,他扬手挥落,波涛组成的龙冲进了火焰中,冲灭了最外面的火焰,却在中途蒸发成了白雾。
眼中碧水翻涌,他身后的古海之水在操控下泛起层层涟漪,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般海水汹涌澎湃,巨浪翻滚,海水迅速升高,化作一道高耸入云的水墙。
目光冷峻,凌空而立,居高临下的视角,可以让他看清火焰中的少女,丹恒有片刻的失神,迟疑了一瞬,他最终挥下了手。
火海的上空被海墙笼罩,火焰中落下了阴影,耳边响起了清亮的龙啸,九昭愣愣地抬头,瞳孔中映出悬于云端的少年,她的注意被分散,不断冲击封印的力量有所懈怠,与之相抗的风也小了下去。
渊薮从天而降,与金红的火焰接触的瞬间,化作了白色的水蒸汽,漫天的白雾将所有人笼罩。
火焰被熄灭了。
或者说九昭没有继续失控。
丹恒落地,站在了地面,还未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就穿越白雾而来。
她的脚步有些不稳。
走到他跟前时,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少女的胳膊。
九昭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转,“你不是丹枫……”
丹恒沉默了一瞬,像是没法面对那双眼中所蕴藏的情感,像是被灼烧到一般,移开了视线,“我不是他……”
眼眶微微发红,双眼紧紧地盯着少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刚刚的能力,这幅姿态,这幅模样,站在这里的是你,那他呢?”
“我的大青龙呢……?”
目光缓缓落下,丹恒似不忍,没有直面回答,“你……不是知道了吗?”
九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托着她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子却因为无力缓缓跌落,丹恒扶着她也蹲下了身。
“骗人……”
九昭抓着少年的衣料,脑袋垂落,额头虚虚地靠着他的胸口,从眼角滴落的水珠,在碰到还未散去高温的地面时,顷刻间就被蒸发,双肩微微地颤抖。
原本扶着少女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垂落两旁。
当景元和刃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少女每一次啜泣,每一声哽咽仿佛一把锋利的刀,扎进了景元、刃,还有丹恒的身上。
被风吹起他的碎发,将白发将军被遮挡的眼睛露出,他眸光沉沉,微微叹息。
拥有不死之身的星核猎手抿着唇,绑着绷带的手慢慢握紧。
***
感受到少女的呼吸逐渐平缓,动静也小了下去,丹恒犹豫了一瞬,抬眸看向沉默地站在一侧的青年。
“将军……”
“嗯,她睡着了,这样也好。”说着,景元走到两人跟前,动作轻柔地将少女抱起,期间九昭并未被惊醒。
落在少女脸上的目光晦暗了一瞬。
九昭刚刚宣读的判牍让他疑窦丛生,被封印的记忆也好,消失了数百年时光也罢,还有不应该被知晓的过去,环绕在她身上的迷雾太多,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你的同伴就在鳞渊境的深处……云骑与随行的医士也在,九昭的情况也需要让医士瞧瞧,同我一起来吧。”
景元发出邀请。
登上仙舟本就是为了确认同伴安危的丹恒迟疑片刻,便决定同行。
而一旁的卡芙卡提醒,“阿刃,我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完了。”
“……嗯。”
刃的目光落在景元怀中的少女身上,熟悉又挥之不去的诳语杂音又在耳边响起,他扶额,摇了摇头,试图将其甩开。
但效果甚微,只是尚在可控之间,血瞳再次看向九昭,他张了张嘴,“我……需要确认她的情况。”
卡芙卡不算意外,她无奈妥协,“好吧好吧。”
***
景元与大部队汇合后,便叫了医士替九昭查看。
“将军,这小姑娘并未大碍,只是长时间未得安眠,日夜操劳,短时间内情绪波动剧烈,兼之思虑繁多,以致心神不宁,气血损耗,其精神疲惫,故而昏睡不醒。”
听了医士的话,心下未松,景元想起了关于九昭情况的调查。
她进入罗浮变消失,想来一直在找潜入幽囚狱的办法,从通信记录看,不排除她在幽囚狱呆了几天的情况。
且自幽囚狱离开,可能已有数日未曾好好休息,之后又是躲避追查,又是研究,加上这段时间连续触碰封印,又因乍然听闻丹枫之事一下子不能接受,精神上有所疲惫在所难免。
符玄走近,她看着被青年放下,靠着石柱沉睡的少女,“景元,她就是那位灵曜君吗?”
伸手抚开落在少女身前的头发,将其理至耳后,指尖有意无意地碰过她的眼角,景元点头,“是。”
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符玄沉吟了片刻,“确实与绘影图形中记录的样子相差无几,不过模样可以伪装,你……已经确认?”
想起与重回罗浮风她短暂的相处,还有两次目睹她的异样,景元默了一瞬,“十有八九。”
白发将军站起了身,“符卿,你留在这里,率云骑镇守通道,还有……”
“事关灵曜君一事。”
金眸扫过抱着胳膊不远不近站在一旁的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他停顿了一下,“若有万一,将星核始末因果呈报给其他仙舟的同时,也将灵曜一事汇报给曜青的天风君以及其他龙尊。”
“若她醒后执意要离开,也不要拦她。”
“这……”
符玄有瞬间犹疑,但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