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希希最后回望了一眼三楼的那个“家”,缅怀了一番那个已然消失,只有她知道她曾存在过的女孩。
她是有些悚然的。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也会落到如她一般的下场。
但泰戈尔曾说过,人生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她是绝不愿把人生浪费在对命运的屈服上的。
她望着三楼,在心里轻轻说着,替你报复了那些你最憎恨的人,愿你安息。
***
离开“家”后,孙希希头一个找上的是原主的前未婚夫任锦年。
虽说她不信原主未婚夫会想脚踏她和孙秀秀两条船这件事,但原主送他的礼物怎么会到孙秀秀手里呢?
这人大概率是个不珍视原主心意的渣渣,未婚妻送的东西,随手就能送给别人。
任锦年跟原主虽是同班同学,但毕业后却考进了农业局下属的农科研究所,当了一名拿着高工资的助理研究员。
孙希希去农科所找他时,门岗看到她两手空空,还诧异地问了句:“今天没给他带东西啊?”
她笑着说:“他今天找我过来,就是谈分手的。我还给他带东西,那不是太上赶着了?”
门岗表情惊愕,立时打抱不平起来:“他是不是眼瞎了?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不赶紧娶回家,还分手?!”
这语调一听便知,原主肯定曾爱屋及乌,给过任锦年单位的人不少小恩小惠。
她心里叹息,值得吗?
孙希希找过来的时间本来就晚,她找到任锦年时,后者已经在食堂里吃完了饭,盖上了铝制饭盒的盖子,拿着本杂志正在翻阅。
她走到他身后,发现这人还真不是绣花架子。
他看的是全英文版的ML国期刊《现代物理评论》上,一篇有关氢dan研究的论文,上面提到氚氚反应截面实测数据最大可以达到15个巴。
还挺爱国嘛。
这事她恰巧也熟。
她穿过来之前,各大卫视不歇气地在播各式爱国剧,其中有一部《功勋》,就是叙述八大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的传奇人生的。
她于是笑着把于老先生的名言说出来:“氚氚反应没有明显优越性,但氘氚反应能够控制在5个巴之内,正好符合布莱特维格纳公式关于带库伦排斥力的轻核反应截面的推演结论。”
在这边食堂吃饭的都是些高知分子,她这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惊住了,纷纷抬头想看看说这话的人是谁?
一看,这不是小任的那个师范大学生未婚妻吗?
连他们都搞不懂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任锦年也惊愕地抬起头来,却在看到她的脸时恍了神。
她看他的眼神复杂而微妙,仿若秋天的湖底般深沉又莫测。阳光投在红砖墙上,化作微弱散漫光反射到她脸上,像是为她镀了层轻薄的胭脂。
他因自己的怔忡,尴尬得清咳了一声,提醒她:“这是ML国物理协会的期刊。”
孙希希当然知道:“它还是全世界物理协会最权威的学术杂志呢。可是……”她笑眯眯地问他,“谁会将关乎国运的关键数据,放在公开的期刊上?”
这下连旁边的高知分子们都反思起来,这怕不是ML国故意放出来,误导他国的假消息?
有个老研究员忍不住过来搭话:“那你觉得热核材料自持燃烧的关键是什么?”
她侃侃而谈:“把聚变燃料持续加热,到出现燃烧等离子体现象为止,这时候的等离子体,将主要由氘和氚两种同位素间的聚变反应持续产热。”
老研究员虽对核物理学只是一知半解,也深觉被她启发了思维。
不由赞道:“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国家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何愁将来国防不强,军事不兴呐!”
又对任锦年说:“小任,你这未婚妻不简单啊。”
孙希希谦逊地道:“哪里哪里,我何德何能高攀任助理研究员呐。他已经跟我说分手了。”
老研究员嘴里没说什么,却把任锦年看了又看,那神情明显是在说“这么优秀的姑娘你都要放弃?怕不是个傻的……”
任锦年尴尬得不行,却又忍不住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孙希希。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俩不过一天未见,她竟有如被拂去灰尘的明珠般熠熠生辉起来。
他有些迷惑。
记得以前的她,是连上课时间都要拿来给他织毛衣、毛裤的。
两人处对象才一周,她就追着他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仿佛结婚才是她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一开始,他是觉得甜蜜的。
次数多了,却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冲着他的家世来的,还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
他疑惑地看着她:“你英文什么时候变这么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哪怕她刚刚说的那套纯粹是胡诌的,能看懂全英文期刊也着实不简单了。
孙希希扬了扬右眉:“那不都是为了配合你?谁叫你们男人喜欢的,都是那种单纯又蠢笨,只知道说‘哇,你好厉害哦’的女孩?”
多少女孩就因为这点,才不得不隐藏起了自身的才华。
任锦年听得目瞪口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肤浅?”
她利落点头:“是。”
他还没来得及心情复杂,她又来了个double kill:“你都要跟我分手了,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是不是该还给我本人?”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晴纶开衫:“我自己都舍不得穿纯羊毛的衣服,给你织的羊毛围巾你不珍惜就算了,你明知道我跟我妹关系不好,你还拿去送给她!”
她说:“你既然不要,不如还给我,我拿去黑市上还能卖几个钱!”
他惊讶地反驳:“我什么时候送她了?我是……”
拿去垃圾桶扔了……
剩下的半截话他突然觉得说不出口了。
那条围巾是孙秀秀捡的吧?
可如果不是他扔掉了,她又怎么捡得到?
他听到周围有人小声议论:“他怎么这样?”
“平时看不出来呀,还以为他跟小孙感情多好……”
“那是小孙对他好,这一天天的,不都是她来找他,给他带东带西的吗?你见过他送她什么了?”
他愣住了,这一刻才恍然自己也是该送她礼物的……
他狼狈地对她说了一句:“你等等我。”
回了单身宿舍外的大垃圾桶翻东西。
可她送的都是些好东西,扔了哪儿还找得回来?
他偏头痛起来,洗了手坐在单人床上发呆。
最后不得不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200块钱来,心想反正她拿到东西也是拿去黑市上卖。
可这想法到底刺痛了他。
他顿了顿,又拿了20张大团结出来。
临出门时,他折返回去,把桌上那瓶他托人给母亲买的,国外的夏士莲雪花膏拿上了。
他把400元钱和雪花膏一起递给孙希希,以为她会为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而感动。
谁知她看着那400元笑眯了眼,还拿手指弹了弹那叠钱:“挺大方的嘛你。”
却只是随手把雪花膏扔进了随身挎包里。
她明媚地朝他笑着:“分手愉快。”
转身离开。
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一下子就失落起来……
孙希希从食堂出去,就看到了跟任锦年同办公室的朱琳。
还别说,农科研究所这种好单位,进的人来头都不小。
像朱琳,她父母就都是军区的正师职干部,家里住着独门独栋的白色二层小洋楼。
听说战时部队还会给他们配警卫员。
她想了想,笑靥如花地迎上去:“朱研究员,怎么忙到这会儿才吃饭呐?”
朱琳其实也只是助理研究员,但甭管头衔是啥,往高了喊肯定是讨喜的。
果然,朱琳一听就笑起来:“我就是个助理研究员,你这么喊,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现在不是,以后总归要升上去的。”
她话题一转,又提到:“你下周一要结婚了吧?伴娘、主婚人找好了吗?绞面、化妆的呢?”
“现在是不兴以前的老婚俗了,但结婚这种事一辈子才一次,还是要好好琢磨下当天的主题策划和场地布置的。”
——这件事,是前段时间任锦年告诉原主的。
朱琳刚刚第一眼就发现到孙希希的不同了。
她过去梳着两条扎得紧紧的,紧贴头皮的死板双辫。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呆板死沉的气息。
现在的她改双辫为单辫,头发扎得蓬松慵懒,发量看上去一下子就丰盈起来。那单辫也不知怎么辫出来的,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感。
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那种质料好的,但经过她的精心搭配,朱琳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画报上的洋气女明星。
她立时对她热情起来,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我看你现在就挺懂打扮的,要不到时候过来帮帮我?”
这正中孙希希的下怀。
朱琳父母军衔都那么高,下周一她结婚,婚礼现场少不了会来有身份、有地位的宾客。
这不正是个建立人脉的机会?
现在这世道,没有个熟人,你连想买份好工作人家都不敢收你的钱!
她抓住朱琳的手:“下周一才过去?那不就什么都晚了?要不,我今晚就住到你家,帮你参谋策划婚礼主题、各种细节?”
又从挎包里拿出那块红色的确良面料:“这是我准备的贺礼,你瞧瞧喜不喜欢?可惜了,就是这里有道小划痕。不过要是找个好裁缝,做成衣服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不多落点力气帮忙,人家后面怎么肯尽心帮回她?
何况朱琳家的小洋房,居住条件可远比招待所好。
朱琳看着那块面料,顿时惊喜得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省城不像乡下那样时兴彩礼,她对象上门求娶时,拿的聘礼也不过就是1瓶2.97元的茅台,和1个裱花白脱奶油蛋糕。
就这,邻里谈论起来,还直夸她对象有门道。
这块面料就更不用说了。
不仅是时下最流行的的确良,还大到足够做一整套的衣裤。
颜色还是少见的艳红色。
少说也得十几块,又贵又难买到!
朱琳连连客套:“这么好的东西,谁拿到能不喜欢啊?不过你也太客气了,怎么送这么重的礼?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说着场面话,推拒了两次才收下。
她挽着孙希希胳膊的手,就没放下过。
回到家就跟父母介绍:“爸,妈,这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朋友,你们瞧,她送我什么了?这料子这么漂亮,我得赶紧把它做成衣服,结婚当天我就穿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