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与每天大早就送林如海去二门的陆清洛相比,贾滟觉得自己这个太太显得相当不称职。
贾滟默了默,抬手抵了抵鼻尖,状似自然地说道:“是吗?没想到清洛对老爷如此体贴入微,也不枉老爷平时念着她。”
林如海闻言,剑眉微挑了下,神色要笑不笑地看向她,“我平时念着她?”
声音不徐不疾的,也没让人觉得他生气或是什么样,偏偏让贾滟听出了“我平时怎么念着她,你说说看”的感觉。
贾滟眨了眨眼,一只手摸索着成窑五彩的荷叶茶盅,微笑道:“老爷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是念着她的。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年轻女子,满心满眼的都是老爷和府里的琐事,您去看她,她自然心中欢喜,您不去看她,也不见她有什么怨言。”
陆清洛年轻,漂亮,待人温柔和善,除了一遇上什么事情就要找神佛来拜一拜,没有其他的毛病。
这么个可人的解语花,又是贾敏一手调|教出来的,林如海信任她,心里会念着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贾滟自认自己说的这话在情在理,而且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可谁知林如海听到她的一席话,发出一阵轻笑,随即问她:“你这么旁敲侧击的,是想把我从明雪堂赶走吗?”
贾滟连忙否认,“没、没有的事情!”
虽然她对林如海一个多月日日留宿在明雪堂感到好奇,但她还不至于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林如海双眼盯着她,言辞有些咄咄逼人,“那你怎会忽然提起清洛?她分明身体无恙,你却说她好像感染了风寒,这难道不是想让我去西跨院看她?”
贾滟:“……”
贾滟被逼得退无可退,无奈地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老爷这段时间天天在我屋里安歇,是为我好。我们成亲那天发生的事情,坊间即使有再多的流言蜚语,经过老爷这一个多月的举动,早已不攻自破。”
林如海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然后?
贾滟抬头,那双明亮的杏眼望向林如海,神态坦然地笑道:“我知道老爷心中对我从前心里有人,还是有些在意的。即使在意,老爷还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心里很感激。”
林如海做的事情不管是为了表示与贾府交好,还是为了他的脸面和内宅安定,都已经做得够多了。
她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想到林如海也没几年好活了,贾滟就忍不住想劝他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
身边既有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去看看又何妨呢?即便什么都不做,有个人在身边知冷知热、嘘寒问暖,那总是不一样的。
刚经历过失去挚亲的贾滟,对林如海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想起母亲去世后,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的那种巨大的孤独和空落感。失去所亲所爱,并不是其他人做些什么事情,就能将那种孤独和空落感填满,而是不论自己表现得怎么独立和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深处,有时总会渴望有人在意。
那种状态,有人很快能走出来,有人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一辈子才能走出来。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为自己找寻一点快乐,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贾滟迎着林如海的视线,十分真挚地说道:“我希望老爷能过得更快乐一些。”
林如海闻言,扬了扬嘴角。他落在贾滟身上的目光并未移开,声音却变低、变沉,“你在教我怎么做事?”
贾滟:“……”
虽然她提起陆清洛显得有点多事,但怎么感觉林如海也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
是错觉吗?
贾滟才这么想,就听到林如海哼笑一声,他弯腰拍了拍衣摆,然后跟贾滟说道:“怎么?如今回想起成亲那天晚上做的事情,觉得亏欠我了?”
——果然就是在找茬。
贾滟无语凝噎。
这一个多月来,林如海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人前对她体贴周到给足面子,人后对她客气有礼。
如果她说不觉得亏欠林如海,显得她是白眼狼。
但这一切并不是她造成的啊,她这样冤,平白无故地穿越了,还背了原身妹子的情债。
贾滟内心有苦说不出,只好木然着脸,默默点头。
林如海站了起来,回头看了贾滟一眼,语气有些冷淡,“不必觉得亏欠,没让你还。”
贾滟也跟着站了起来,低眉顺目的模样,“是。”
林如海站在原地,双手背负在后,既不走也不坐,就是那么站着。
贾滟觉得自己好像是捅了马蜂窝,就在旁边陪站,内心懊恼不已。
几年之后,林如海死了就是死了,管他是郁郁寡欢地死去,还是快快乐乐地归西,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是他命该如此,又不是她害死的。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安安心心地扮演好林夫人这个角色,等林如海死了,就快快乐乐地过她的寡妇生活。
何必脑子抽风,多此一举?
简直是没事找事。
林如海还是没有离开明雪堂,他在正房站了一会儿,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身拐进了东边的上房。
贾滟看着空空如也的正房,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悄无声息地回了西梢间睡下。
翌日,春光明媚。
起了大早的贾滟已经忘记昨晚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的事情,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夏堇和锦葵给她打扮。
林府家风清明,虽有规矩,但规矩远不如贾府里多,只要大体不出错就行,所以贾滟在府里的时候,一般都是自在的。
在府里可以没那么多规矩,但是到外面,规矩却很多,因为她是林如海的夫人,三品淑人,不止代表她自己,还代表着林府的体面。
今天贾滟要去裴府赴宴,是裴五太太窦晴川办的赏花宴,虽说只是几家女眷小聚,但是该讲究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
夏堇左右两只手举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问贾滟,“太太,要穿哪一件?”
贾滟看过去,一件大红色,一件鹅黄色。
红色虽然喜庆显气色,但今天的主人公是裴五太太窦晴川,不宜喧宾夺主。
贾滟挑了鹅黄色的衣裙。
锦葵又打开首饰盒,让贾滟挑选首饰,贾滟挑了一套珍珠做的发饰和耳饰,想到额头上还没完全消去的疤痕,又挑了一条五彩锦做的,镶嵌着宝石的抹额。
盛装打扮完后,陆清洛来明雪堂请安,她身后的丫鬟抱着一个梨木做的盒子,陆清洛打开盒子,亲自将梨木盒子抱到贾滟跟前,让她过目。
陆清洛的声音宛若自在黄莺在吟唱,清脆悦耳。
“太太,这是您昨日让我准备的玛瑙九连环,总共六个。另外还准备了六份文房四宝,已经交给锦葵。”
贾滟看了一眼那梨木盒子,示意夏堇上去接过。
等夏堇接过木盒子之后,陆清洛又问:“太太,今天要我陪您去吗?”
贾滟愣了下,想起贵族人家的太太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丫头婆子加起来能有十来个的。
她想了想,问道:“从前你会一起去吗?”
陆清洛摇头,“不曾去过。”
贾滟听了,就笑着说:“那你还是照旧不去吧。”
陆清洛微微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贾滟。
贾敏在世的时候,外头的这些宴会,她确实是没去过的。因为去的都是正经太太,她一个姨娘去了,并无益处。
虽然并不是人人都会踩高捧低,但正经的太太少有人会正眼看待一个姨娘。
别人家也有姨娘会跟着去,那都是当家太太要求的,美其名曰是姨娘跟着去,跟诸位太太认识认识,太太身边也多一个使唤的人,实则是让姨娘在那种场合难堪。
这一个多月来,陆清洛除了向贾滟汇报府里的事情之外,很少跟贾滟说话。她对贾滟的了解不算多,只能试着从贾滟的一些言行举止去揣测她的性情,可是效果甚微。
裴府五太太邀请贾滟参加赏花宴,是贾滟来到林府后第一个正儿八经参加的宴会。
在到明雪堂之前,陆清洛心中本还担心贾滟会借着这个由头立威,让她陪着去裴府。
没想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贾滟察觉到她的目光,狐疑问道:“怎么了?”
陆清洛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真心地恭维道:“没事,只是想说太太今天打扮得很美,像是花神似的。”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
更何况,陆清洛是在夸贾滟今天像花神似的美死了。
就算是假话,贾滟也觉得很受用。
她笑着看了陆清洛一眼,语气愉悦,“你今天也打扮得很美。”
陆清洛被夸得有点脸红,见贾滟心情颇好的模样,又说道:“太太,我还有一事希望您能恩准。”
“什么事?”
“既然太太今天去裴府不用我跟着去服侍,我想去一趟大佛寺还愿。”
贾滟一听大佛寺,顿时想起官中拜神求佛花的那些钱,感觉这么好的一个漂亮妹子,怎么总是赶着去当冤大头?
贾滟神色沉吟。
陆清洛神色认真的解释:“太太,前阵子绛哥儿在大佛寺点了长明灯,住持又为您做了法事祈福,如今您和哥儿身体无恙,实在是多亏天上的菩萨佛祖保佑,应该要去还愿的。”
一边说,年轻的女子还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虔诚拜拜的姿势,“愿望成真,就要感谢神佛保佑,历来都是如此的。”
贾滟:“……”
弄得如果她不准,就是专门占这些菩萨佛祖们的便宜似的。
贾滟无奈,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卿本佳人,奈何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