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箱货开到天空塔时已然天黑,迪妮莎戴着棉线手套,注意窗外倒垂的后视镜,根据指示将车倒进灯火通明的大库。
“倒——倒——倒——好了,停!”
这是一处专做批发零售的工厂,彩钢房占地面积足有3万平米,光门就有八米高,排满货架的商品看起来比超市还要壮观,却只对进货商们开放。
指挥迪妮莎顺利入库的是位蓝帽子的大叔,看到驾驶室下来的是她,满脸浮起疑惑,像在找什么人般又向车内瞅了一眼。
迪妮莎嘭的关上车门,递出副驾驶早已准备好的理货单,顺便解释了一嘴。
“别找了。我替我爸来取货,这两天他腿脚不方便。”
找人的大叔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老疯子的女儿啊!”
这称呼可不太礼貌。
迪妮莎瞪了他一眼。蓝帽子大叔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不好意思的笑笑。
“抱歉。因为大家都这么叫他,所以我就……”
“没事。”将责任推给别人是人类的惯用伎俩,无论对面的人憨厚与否,迪妮莎说,“他以后会好的。”
“啊……啊对。”
因为两人不熟,这次对话以尴尬作为收场。
这之后她走进仓库深处,根据头顶垂下来的挂牌分区找到清单上的货品,一箱一箱叠在一起,等到出来时,左臂上已经放了10箱货物。
这举动明显惊住了那位口无遮拦的大叔及四周一众工人,大家都凑上前围观。
“你、你这丫头!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有劲?”
迪妮莎将货物推进箱货深处,出来时看了他一眼,礼貌回应:“你就当是吃金刚长大的吧。”
“哦……金刚啊。改天我也让我小孙子吃吃看。”大叔似懂非懂想要跟风。
一旁年轻的工人看不下去,用手肘碰了碰大叔:“叔,金刚是电影里的角色。”
“啊?”
当年轻的工人嘀嘀咕咕在大叔耳边科普电影剧情时,迪妮莎已经扛着另10箱货物装进车。
“咔哒。”
东西全部买齐,她拉上车厢的门把,确定锁紧后,来到驾驶位利落翻上车。
“东西拿完了,那位叔叔我走了。”
手伸出车窗招呼一句,白色箱货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亮起车灯,头也不回驶入茫茫夜色。
“这丫头还真有个性。”大叔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年轻的工人再度看不下去:“叔。那是你说她爸坏话,人家懒得搭理你。”
“啊?”
鳞次栉比的高楼如星群般众星拱月围绕天空塔,蜿蜒向上的塔身宛如一条长蛇,不断向天空生长着躯体。
入夜后,风送来清爽。迪妮莎降下一侧车窗,将一只胳膊搭在窗上,单手掌控方向盘,一边侧头感受城市惬意的凉风。
来自天空塔的喧闹即使隔着很远依旧传入耳畔,每一层的观众都在为今晚的比赛加油呐喊。月色将远处那座塔衬得轮廓曲折乌黑,但塔上亮起的细碎光亮又过分的耀眼。
她沿着城市河畔而行,开了很久,却感觉依旧绕不开那座塔。它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天边,想到今晚就要在这座城市停留,索性调转方向盘,将车子开上跨江大桥,朝着那座塔前进。
半小时后,车子顺利来到塔下。这里遍地都是停车位,是竞技场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专门准备的。迪妮莎将货车倒进一处靠近楼梯的车位,熄火后,扶着一侧的栏杆扶手,顺着台阶走上楼。
塔附近的建筑也很有特色,房屋呈阶梯状修建,十几节台阶上横向修建一排错落不齐的房屋,那里有餐馆,有台球社,还有一些刮刮乐店铺。每一家都有一些客人在里面,但这个时间喜欢来这儿的都是一些中年大叔。刮刮乐店铺有好多中年人叼着烟坐在那里看球赛。
要去到上面的旅馆,还要再走三座楼梯的距离。迤逦的阶梯不是垂直铺就,有时依着这家房屋修建,有时绕过那家的院墙。野草穿透石缝爬上栏杆,她看到一家面对楼梯修建的理发店,门面不大,已经打烊,清洗洁白的毛巾正挂在扶手上迎风飘扬,而风刮来了洗衣粉的味道。
她终于走到了建筑群半山腰处的旅馆。几家闪着庸俗色彩的灯牌在夜晚此起彼伏,一眼就能望见的陈旧吧台,里面坐的人年岁都不小了。她找了一家卫生比较干净的店铺,在门口吧台的背景墙上看到了这家店的价目表。
“普通包间2000戒尼一晚;带卫生间和淋浴的3500戒尼一晚;豪华包间包早餐5000戒尼一晚,不包4500。住几晚?”
听到脚步声,前台老太太从织毛衣的繁琐工作中抬头,露出一张悭吝刻薄的脸。
“不用早餐,豪华包间住一晚吧。”
天空塔附近的物价果然贵,就连普通小旅馆也没禁住诱惑价格一抬再抬。
迪妮莎翻出老爸给的那把皱皱巴巴的戒尼一张一张数,不够的就拿自己包里的钱填补。在老太太不耐烦的目光中,终于将4500的金额凑齐递给对方。
“房间在2楼左手边第三间。”
老太太递出钥匙。
“知道了。”
迪妮莎转身向楼上走。
楼梯下方摆着一盆叶片肥厚足有一人多高的盆景,大概是老板为了招财用的,狭窄的墙角无法限制盆景的生长,浓密的叶片挡住了部分过道。上楼时,她拨开那些枝叶,没走上几节楼梯,身后由远及近属于孩子的打闹让她停下步子。
怎么说呢,那声音有些耳熟。
迪妮莎若有所思的向下望。
“奇犽,智喜刚刚说明天让我们去云谷那继续修行。”
“嗯嗯,知道了。啊对了,小杰!你刚刚战斗中那招还可以改进一下……”
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研究战术,直到遇到楼梯上挡路的迪妮莎,男孩们才停下交谈一同向上面抬头。
两张熟悉的面孔让迪妮莎露出微笑。
“嗨。”
她友好的打声招呼,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外貌并非是蜻蜓女王。
她现在是她自己。
“呃,嗨?”
还是黑头发的男孩有礼貌的回应了她。
白发的男孩对外人历来警惕性极高,一时间没开口。
行了,就这样吧。
迪妮莎收起笑。
认亲的话,会暴露自己能力的。
“再见。”
莫名其妙的打招呼过后,以堪称神经病的方式收尾。两小只明显一头雾水,他们面面相觑,直到迪妮莎迈步离开。
“喂——小杰。你认识那个女人?”楼梯底下响起不客气的声线,明显来自白发男孩。
“呃……我也不认识。但对方既然打了招呼,不回应似乎不太好吧。”另一道声音来自黑发男孩。
迪妮莎的步子越走越远,楼梯下方的声音因为扩散而变得失真。
“你这家伙……下次少跟陌生人聊天!要是遇到居心叵测的坏人……”白发男孩的声音变得无奈。
“啊痛痛痛痛——松手松手!奇犽松手!”
不仅无奈,他还动手了。
用钥匙打开第三间的房门,简陋的客厅在楼下闪烁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她按下门口的电灯开关,骤然亮起的暖光驱走了房间内的黑暗。
这时,俩孩子的打闹声由远及近,没有停顿的咚咚咚跑过门外的走廊,进了隔壁。
迪妮莎还没有意识到和小孩子做邻居的问题的严重性,走进浴室洗漱,等擦着头发出来时,客厅墙上的挂钟已经临近晚10点。
明天还有6个小时的旅程,所以必须要早点睡。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吹干了头发,穿着一次性拖鞋走进房间。
旅馆的床铺不够柔软,即便被子已经洗到泛白,满鼻劣质的洗衣粉味道,依旧掩盖不了角落里滋生的霉味。
豪华包间也不过如此。
她从脑子清醒到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中,当梦境悄然来临,就被骤然爆出的巨响惊醒。
打了个激灵,她从床上睁眼。
“哈哈哈!小杰!你速度太慢了!”
她一脸懵的望着天花板。
“是奇犽你太快了!哈哈哈!”
她慢慢将目光转向一侧墙壁。
“啊啊啊!小杰!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狡猾!!可恶啊!”
“略略略!那是跟奇犽学的!”
枕头大战在隔壁拉开帷幕,不知是鹅毛还是什么家禽的羽毛透过隔壁的窗户飘过她的窗外。
她从一脸懵到面无表情,仅仅只用了10秒。
“哈哈哈!看我的极速炸药!”
“啊好痛!看我的甩竿攻击!”
“竟然用上鱼竿!小杰你真狡猾!看我的!”
“啊奇犽竟然搞偷袭!卑鄙!!”
青筋一寸寸爬上额角,随着更强烈的打闹声,她猛然从床上坐起。
一阵风般冲到窗口,砰的一声撞开窗子,朝隔壁猛然砸去一枚遥控器。
她冷厉的朝那边喊道:“半夜不睡觉还在这里扰民的小屁孩以后生儿子没p眼!”
整个阶梯式房屋群都因这句话出现片刻的凝滞,闪烁的灯牌们集体岔了气。
这声音一出,隔壁死一般寂静,正当她满意自己震慑住对方准备回屋睡觉时,隔壁刮来一朵白色的旋风。
顶着白毛的男孩指着她张牙舞爪:“八婆你谁啊?!”
“咔嚓……”
灰色水泥窗台被徒手掰碎,她笑着露出满是牙龈的牙齿。
“我是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