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巷,折颜租住的宅子里,容璋主仆并一个大夫刚走到影壁处,便隐隐听见里头的哭声。
关胜提步跟上,等及至庭院中时,屋里头的交谈声已是十分清楚。
“赤真公主也太过分了,她得不到世子爷,便见不得小姐你好,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丫鬟海棠替折颜鸣不平道。
折颜道:“她素来就是那个性子,我并不怪她,说来还是怪我自己,我一个当先生的,和学生抢什么男人?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海棠道:“这怎么能怪小姐你呢,真要怪也得怪世子爷,若不是他如此招蜂引蝶,赤真公主也不会恨上你?不恨上你,就没有今日和亲这一出。”
“要奴婢说,这和亲的事,也该由世子爷解决才是,本来也就是他惹出来的。”
折颜苦涩地笑了笑,“国书上点名了要我去和亲,不要说是他,就是皇上都没法拒绝,如今柔然与大梁战事正酣,大梁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近邻吐蕃,否则两翼夹攻,大梁如今的国力可承受不起。”
海棠意有所指道:“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折颜道:“怎么说?”
海棠道:“揽翠山房不是有个和小姐很像的女人么?”
听到这里,关胜便明白了,今日折小姐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上吊是假,想要祸水东引是真,一方面免去了无妄之灾,一方面又除了劲敌,当真是好心机好谋算。
也不知世子爷是个什么意思?
关胜偏头去看容璋,就看她剪着胳膊往外走,却是个不肯买账的态度,心中也是稀奇,世子爷不是心慕折小姐,怎的是这般事不干己的态度?
可折颜搞了这么大一个动静,怎么可能任由他这般离开?
顷刻之间,房门就打开了,那叫海棠的丫鬟冲了出来,她跪在冰裂纹青石砖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后,声声泣血地道:“求世子爷救救我们小姐。”
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摆了一壶茶,折颜给容璋斟茶,“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蒙顶雪芽,不知过了这么几年,你是否还喜欢?”
关胜听到这里牙齿都要酸掉了,才子佳人说话就是这么喜欢拐弯抹角,不就是想问世子爷还喜欢不喜欢她?
容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却并不去饮,也是打暗语道:“蒙顶雪芽固然是好茶,但就怕这不是生在蒙顶的雪芽,毕竟真正的蒙顶雪芽,一年就那么几斤,市面上多是假的。”
折颜的话已经够文绉绉地听不懂了,自家主子的话更是云里雾里,脑仁不大的关胜听不大懂,可折颜却是听懂了。
他是在说,她变了,不是从前的她了,抑或是她从来都是骗他的。
而她能有什么事情骗他呢,不过就只有那件事罢了,仿若靴子落地一般,折颜松快地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容璋没有再同她打机关,“从这回第一次见到你。”
折颜突然来了兴致,她侧着脸看他,他那张脸极为蛊惑人心,即便她如今心里一团乱麻,看到他以后竟也觉得满足。
只可惜…
她叹了一声,这种满足感恐怕马上便不再属于她,毕竟他这个人啊,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知她曾嫌弃过他,他们之间便什么都不可能了,也怪不得他一直都如此冷淡,“可是我们在天一楼见面那一回,我们拢共就没说几句话,我也自问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啊?”
容璋言简意赅道:“你看见我坐在轮椅上,眼里没有半分的惊讶。我突然站起来,你也没有觉得奇怪。”
原来如此啊!
折颜差点忘了,这人智多近妖,怎么会有事情瞒得过他呢?他甚至都没有派人去查,也不曾审问过她一句话,便将结论推演了出来。
说不曾审问其实也不全对,他从轮椅上站起来的行为,何尝不是对她的另一种审问?
折颜泪目道:“我真是傻,我还以为你在我面前站起来,是怕在我跟前丢丑,我心里还很高兴,为了我你可以不顾朝堂的局势,却原来是一开始就怀疑我?”
容璋道:“那个时候,局面已定,三皇子手下那些人基本已经证据确凿。”
“原来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惭愧惭愧。”他待她也没有很特殊,但她想起了林晚来,“可既然你对我也没有那么上心,为何你会去认识林晚?”
容璋道:“当初我母亲犯下那等大错,导致你投江自尽,我始终是有一份愧疚在,后来偶然遇见林晚,她在戏园子的处境也不好,过得十分辛苦,我想,也许我救不了你,但可以救另一个你。”
“原来你对我只有愧疚啊?”折颜自嘲地笑笑,“但不管怎么说,林晚能够有这个造化跟你一场,也是沾了我的光,她享了这么久的福,我叫她代替我受一点罪没问题吧?”
既然没有爱,也总该为自己捞点好处才是,折颜虽然才名在外,但骨子里却并不十分清高,很是会替自己打算。
“可是晚晚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容璋皱眉看向折颜,见她目光坚定,又换了个劝法,“你也不必着急,虽然和亲的日子定的急,可若是此去吐蕃走慢一些,等柔然的战事告罄,大梁不必受吐蕃牵制,我来得及帮你退掉这个事情。”
他叫她“晚晚”叫得好生亲热,折颜的话中不免带着一丝酸意,“既然你说得头头是道,不如叫你那个宝贝疙瘩去啊?反正最后也没事的,不是吗?”
不是折颜不信容璋,但凡事有个万一,她不敢赌,她向来运气差。
容璋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是铁了心要她代替你去?”
折颜点了点头。
容璋道:“可若是我不答应呢?”
折颜道:“子襄啊,想来我们两个也是有些冤债在,当初在书院,有杀手追杀你,我帮你挡了一箭,还差点没命,后来我醒过来,我娘哭得昏天暗地,说以后身子骨不好,说不到好人家。
那时候你站出来说愿意娶我,我以为我这是因祸得福,哪里想到这才是厄运的开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母亲为了不让我嫁给你,竟然做得出叫人毁我清白的事。”
“那个毁我清白的人,他只是我家里管园子的一个下人,满脸的麻子,肥得跟猪一样。若不是我中了媚药,他这样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他却趁我中药,在桃花林里就强要了我的身子,可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还怀上了这个麻子的种。这简直是我这辈子的奇耻大辱,我活不下去了,所以我选择了轻生。
哪知道没有死成,被一艘前往吐蕃的商船救了。
本以为能在吐蕃重新开始,又听赤真的侍女说,你还惦记我得很,所以我回来了。没想到,一回来,竟然又因为你的情债要被送去和亲,去伺候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
“子襄啊子襄,你说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债?以至于,分明我曾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要叫我一次又一次地活在炼狱当中?”
“你们荣国公府的人就是这么报恩的啊?”
这却是明晃晃地携恩以报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容璋闭着眼揉着太阳穴,他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久到折颜都以为他要考虑一辈子时,才听到他艰难地沙哑地开口:“也罢,自此以后,我便不欠你什么了。”
不欠她了,便是两人之间再无任何可能,折颜鼻子一酸,还是淡淡答了一个“好”字。
却说容璋走后,林晚就一直外揽翠山房的门口等他,丁香劝她:“姨娘,世子爷今日不会回来了,你不再要等了。”
林晚摇了摇头。
她要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怎么能不等呢?
再者说,今日是她的生辰,他说好要回来陪她过生辰的呢,他向来言出必行,怎么会食言呢?
她搬了一个兀子凳,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坐在斗拱下,愣愣地看着远方。
丁香道:“姨娘,虽然如今立夏了,可这里是山里,外边儿风大,你就是要等世子爷,也去里面等吧。”
林晚转头睇她一眼,却还笑得出来,“我不是在等世子爷呢,我是再看那边山上的风景。”
她抬手指向的山,光秃秃的一片,只有杂草丛生,哪里有什么看头,丁香撇了撇嘴也不拆穿,只转头回到屋子里,给取了件斗篷来给她披上。
斗篷是雪青色,边缘却镶嵌了一圈的雪狐皮子,蓬松的立在她脸周,越发显得她一张脸又娇又小。
风吹过来,林晚冷得将她将斗篷的帽子盖在发顶上,斗篷遮住了严寒的风,却遮不住林晚炯炯的目光,只是这目光在看见天边被落日余晖染红,黑暗窜上夜的枝头,眼底的光华终究是一寸一寸暗淡下去。
他是不要她了吗?
可正当林晚要转身回院子,眼尾余光瞥见那个松筋鹤骨的身影。
他到底还是心里有她的。
一时间,林晚忘记自己是个双身子的人,提起裙摆就朝他奔去。
与以往每一回的相拥不同,林晚能感受到容璋的用力,他的手臂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待一走到卧室,便将她摆弄到床上,双手举过头顶压在枕头上,迫不及待地掐住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张开嘴,用力地舐吻,发狠地勾缠,强横地掠夺她的每一寸呼吸。
是他从未有过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