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簪子似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晚尖叫一声,她丢掉那簪子,不住地抓扯自己的头发,“我杀人了,杀人了。”
沉浸在巨大恐惧中的林晚,并没注意到容璋已经从榻上起来,悄悄拥她入怀,将下颌搁在她发顶轻蹭了蹭,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晚晚,不怕,没事了。”
是世子爷的声音。
“世子爷,你终于醒了!”林晚高兴地扭过身,可当她看清容璋时也瞥见血泊中的容欢,笑容顿时褪得干干净净,“世子爷,我杀人了。”
她咬住玉笋一般的指尖,弱声道:“我杀了人是不是要坐牢啊?”
容璋眉头一压,点了点她的额间,佯怒道:“现在知道怕了?你动手之前可有想过后果?”
林晚以为他是责怪自己,心里莫名涌出一阵委屈,她这都是为了谁啊,遂偏开头咕哝道:“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不会带累你的。”
容璋有些好笑地说道,“哦,不连累我?你是我的妾室,你说你杀了人,我能撇得清楚干系?”
林晚听得鼻子一酸,再度看相容璋的眼圈都红了,欲言又止了了半晌,才道:“你若是怕受我牵连,你不然给我一张放妾书好了。”
容璋本来还想逗逗她,但见她都快哭了,这才扫了一眼门口侍立的几个暗卫,其中一个打头的心领神会走了进来,抱拳道:“主子有何吩咐?”
“大公子今夜在春莺巷的楼子里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放火烧伤至死,你等速去将他的尸首带回来。”
一句话却是定性了容欢的死是他人所为。
关胜惊得瞪大了眼睛,世子爷也太袒护林姨娘了吧,即便是她杀了人,都要给她兜着?
林晚也是没有想到,世子爷竟然会如此护着她,美眸登时水光弥漫,“世子爷,你不要包庇我,你还是把我送交官府吧。”
只要他心里有她就够了,她又怎么会真的连累他呢?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因为她而有了不可磨灭的污点。
不若林晚的郑重其事,容璋却是个没所谓的态度,“你当我想要保你?你以为即便我给了你放妾书,就会有人相信这事跟我没关系?”
见林晚还要再辩,她容璋又道:“再说,我如今成了残废,你若是走了,谁来伺候我?”
林晚这才注意到容璋是坐在地上的,若非迫不得已,以他的修养怎么会坐在地上呢?
只要一想到曾经轩朗如玉的公子,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不可避免要承受所有人都指指点点,林晚心就跟被挣扎似的疼痛。
她捂着唇不住地痛哭,“不……”
老天爷怎么这么残忍?
然容璋却面色十分平静,“怎么?嫌我是个残废?委屈得哭了?”
林晚重重地摇头,“不,我只是心疼世子爷而已。”
容璋愣了一瞬,而后别开脸去,冷声道:“巧言令色。”
容璋虽然醒来却也残疾了的事似长了翅膀,才不过一日,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外头如何不清楚,但国公府这一阵却异常的安静,只因国公府正在办容欢的丧事,容欢死在青楼又被烧成黑炭似的,不是什么有脸的事,除却隐隐觉得自己有希望得到世子之位的四公子,其他人都一派地低调。
就连国公夫人都在经历一复一日的绝望后,觉得他还活着就好,而只要容璋还活着,不管他是不是站得起来,只要他还能生,爵位的事就轮不到二房,也轮不到那个外室子。
是以,当容璋提出要带林晚去庄子上养病时,国公夫人还刻意拉了林晚去交代事情。
林晚从荣清院出来,就一直红着脸,任由容璋怎么问,她都不肯说。
说什么,说国公夫人叫她赶紧怀个孩子?
容璋的病情自然瞒不过赤真。
恰逢她母妃近日复宠,又怀上了她父王的骨肉,在床头风的作用下,吐蕃王决定招她回去,换另一个公主过来和亲。
得知赤真要回吐蕃,折颜表示也想一起回去。
折颜是麓山书院山长的女儿,三岁开蒙,五岁可作诗,十四岁时因刊印了一本诗集,从此名声大噪,是整个大梁都叫得上名的才女。
是以当初在发生那件事以后,她投河自尽被路过的船只救起并带去吐蕃后,很容易就成了王室公主们的夫子。
她很喜欢当夫子,如今既然决定放弃容璋,自然是要回去继续做夫子的。
赤真讽刺地一笑,“折先生不是说此次回来,就再不回吐蕃吗?”
折颜垂下发白的脸,却是个不愿意多说的态度,赤真却步步紧逼地问:“早不走晚不走,确认了容世子的腿疾才走,看来折先生的真心也不过如此啊!”
避无可避,折颜只得惨淡地笑了笑,“是啊,公主就当我是自私吧。”
她这般坦率地承认了,倒是叫赤真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堵了回去。
虽然很自私,没办法坚守他,可到底还是爱过的男人,折颜决定临走之前去看一眼容璋。
她打听到了容璋在郊外的庄子上住着。
是以,在赤真要离开的头一天,折颜乔装一番去到了那个庄子所在的山头。
在看到庄子名字的一刹那,折颜有些恍惚地湿了眼眶。
揽翠山房。
正是从前容璋允诺过要为她造的房子。
当时她看了一本自传,是一个隐士所著,那隐士的居所就叫“揽翠山房”。
那屋子建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一推开窗户便可一揽落瀑及苍翠的松柏,闲时邀友人在瀑布旁的石桌上手谈几局,或独酌于月下,或琴瑟于溪流之上的拱桥上,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
再看眼前的景色,虽则没有书里那样的古朴意境,却也是缀于梅林之间,周遭水带环绕,十分地山清水秀。
她目光顺着溪水往下,瞧见了一座石桥,此刻桥上的那个清隽得不可方物的男子不是容璋又是谁?
三年不见了,人还是那个人,却失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添了上位者的沉稳和气势。
她甚至在想,若是当时她遇到的是如今的他,他们之间会不会就没有那一劫,至少如今的容璋在朝堂已经大放异彩,国公夫人想来是管不了他的。
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折颜的脚本能地就要向他走去,可他身下的轮椅却是那样的刺目,登时她就连着退了几步,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干净净。
不!她不能过去。
她喜欢的从来是那个轩朗高华的贵公子,而非一个废人,她无法想象要如何与一个废人过日子。
既要当他的拐杖,又要当他的丫鬟,恐怕就连房中事也要她来主动,听闻残废之人性子还会变得十分暴戾。
蹙着眉头正要收回目光,却突然瞧见容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他马上又坐了可折颜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确是站了起来。
而他为什么站起来呢,折颜视线一转,看到一个女子正从小溪里头爬起来,她手里还提着一个渔网,里头有三两尾鱼。
显见得方才是女子的落水叫他失了方寸。
难道他是装的?
这个念头一起,折颜便联系上了朝堂上的事情,顿时就明悟了。
怪道最近朝堂上,有许多人参太子无德理应废之。若是容璋腿脚没毛病,叫人觉得荣国公府没了未来,那些人怎么敢如此猖狂?
而这些参太子的人呢,说来也是奇怪,似乎都身陷囹圄,而太子部下的贪腐军粮案也有平反的趋势。
两下比较,难免叫人深思,这该不会是一出引君入翁的计谋?
甚至把赤真和那个姜小姐的婚事一并拒了去。
容璋啊容璋,你骗得我好苦啊,差一点我就要再也见不到你了。
得知容璋不是个残废,折颜便看不惯林晚了。尤其是容璋本来在装病,结果却险些破功了,这是不是说明他自己爱上了她?
折颜迫不及待想要看清林晚的脸,都说和她像,她到要看看有多像,可林晚再已经上了岸,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提着渔网往本应该是她居住的揽翠山房走去,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还真是叫人好生嫉妒呢。
不过,在她看来,赝品终究只是赝品。
她有这个自信,只要她这个正主一出现,那个赝品立马就会出局。
山下溪流边,林晚问容璋:“今晚上吃什么鱼?红烧还是清蒸?”
“吃人鱼。”
林晚小脸霎时涨了个通红。
等一切归于平静,林晚想起方才容璋匍匐在她身下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地道:“世子爷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他的腿动不得已经很伤自尊,怎么能让他再做这种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林晚虽然懂得不多,也知道一般人不肯这样做的,就是她也不曾这样服侍过容璋,只因兰英姐提点过她,别太不正经了,当心被看轻。
是以,她从来没想过,世子爷会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以往到这里,也就该睡了。
今日容璋却不放过她,他一面厮磨在她耳畔,一面说:“你个小没良心的,只管自己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