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氤氲着热雾的水流一路往下,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打在锋折的下颌上,拐了个弯沿着修长的脖颈往下,再往下……

不论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是他那紧绷结实的腹肌,很显然都足以叫林晚气血上涌,更何况还有那足以叫所有女人心驰神往的一张脸。

所以她流鼻血也不足为奇,林晚如此宽慰自己道。

可对面的容璋似乎就不这么看了,他的眼中有明显的鄙夷,说出的话也是相当不客气,他说:

“你还真是半点也不矜持。”

林晚直接愣住了,容璋何曾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林晚立马委屈地红了眼眶,若是从前容璋该哄她了,可这回他却继续捅她心窝子: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谁叫你在戏园子那样的地方长大,也没个正经人教养你。”

这却是字字皆在诛心,偏他说的还都是事实,便是兰英姐不也是与李大爷有私情,而她自己不也是与他私相授受?

一时间,林晚只觉得背都直不起来,玉笋般的指尖给她自己掐出血印子来。

“愣着干嘛,还不出去?”

林晚是哭着跑出去的。

她真的搞不懂,留园时的甜言蜜语历历在耳,马车里的温情犹如在目,怎么眨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可等她视线落在男子外间男子随意扔在塌上的外袍时,鼻腔传来浓重地酒味,她又固执地给他找了一个借口——这都是他喝醉了的缘故。

从前兰英姐也醉过,本来挺沉稳的一个人,喝醉了酒却成了个话唠,跟换了瓤子似的。

他只是醉了,才有些口不择言,并不是存心气她,林晚显然是忽略了“酒后吐真言”这句至理名言,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是以,盲目如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守在外间,好等容璋洗澡出来后,伺候他用好醒酒汤。

盼着他酒醒了,就又会是那个对她温柔小意的世子爷了。

当容璋将衣裳穿整齐出来时,林晚本是要给她从木桶里端温着的醒酒汤,见容璋铺散在雪袍上的发丝还没有干,便扭身从斗柜里找了一块软布要给他绞头发。

不想,却被容璋避嫌似地躲开了,还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神格外地冷淡,像是他从前看兰英时的目光。

林晚心中钝痛,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不论是说话还是眼神,都似乎像是在拒她于千里之外。

思绪翩跹之际,容璋已出了门,等她回过神时人已走到了廊下,林晚这才想起还有醒酒汤没有端给他,等她终于在院子里的花架下赶上了他时,已然是气喘吁吁,“世子爷,醒酒汤,你趁热用些。”

林晚眼晶晶地盼着男子回头,男子也的确如她所愿转过身来,却将汤盅扫落在地,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他冰块一样冷漠的面孔却叫她感到陌生与害怕。

“世子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而再再而三,林晚再也会不侥幸地以为是他醉酒的缘故。

可即便她已经如此低的姿态,依旧没能得到他一个字的解释,望着那个绝情的背影,不知为何叫林晚想到当初她被亲爹卖去戏园子时的一幕。

那个时候,她扯着她爹的袍角,哭得涕泗横流,“爹爹,爹爹,是晚晚做错了什么吗?你才要卖了晚晚?”

当时她爹也是这么不耐烦地转过身,连多跟她说一句话都嫌烦。

何其相似的画面,叫林晚生出了被抛弃的恐惧,她突然浑身发冷。

世子爷也要抛弃她了吗?

这个想法一升起,林晚就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世子爷都替她赎身了,世子爷还带她出席今日那等重要的场合……

一想到在今日宴上发生的事,林晚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环紧了双臂,只觉得如坠冰窟。

今日泓一阁的事,他面上虽然什么都没说,还贴心地安慰她,但其实心里是极为介意的吧,毕竟男人皆是极爱面子的。

可他在马车上的温柔又不似做假,林晚揪住头发,不知要不要过去问个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却这时看了好一阵戏的玉隐叉着腰过来,刻意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幸灾落祸道:“我还当有些人多有脸面呢,哪想到如此没脸没皮去讨好世子爷,反倒还被嫌弃了,真是笑死个人。”

就是平时,林晚也避着玉隐,如今更是没有底气同她闹,她转过身时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哆嗦后,双臂抱得更紧了。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心里唯一的那一束阳光似乎都要离她而去了,能不冷吗?

花架就在书房外头,关胜听到动静便往外一瞥,正瞧见玉隐单手叉腰对着林晚指指点点,而林晚呢却一个字也不反驳,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低垂着头,眼里再没往日的神采。

关胜将目光挪回容璋身上,方才外头的声响大,他不信世子爷没有听见,可如今他却是神色如常地拆开火封的书信,仿若外头那个被丫头欺负的,并不是他的什么人,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关胜哪里还敢再劝,只他想起另外一桩事来,“姑苏这边也差不多了,世子爷打算何时送林姑娘去临安?”

容璋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吐蕃的使臣团不日将抵达金陵,皇上招我回去做外事接待,明日便要出发。”

此事本该由鸿胪寺同礼部牵头,可因为这一回吐蕃使臣十分年轻,皇帝怕那帮老头子招呼不周,又见姑苏事了,便将金陵最惊才绝艳的儿郎宣了回去。

但何尝不是存了压吐蕃儿郎一头的心思。

顿了顿,他眉眼一压,“至于临安,你去一趟就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自家主子受皇上器重呢,“不过林姑娘那里还不知道要送她去临安呢,世子爷您看您是不是亲自去跟她说啊?”

可容璋却道:“等我离开后,你和她说也是一样。”

顿了顿,他散漫地看了一眼花架下鹌鹑般垂着头的林晚,口吻平淡道:“忠勇侯府与三皇子勾连的证据可查实了?”

容璋之所以查忠勇侯府同三皇子的牵连,关胜猜是为了拒绝忠勇侯府的婚事,毕竟荣国公府是太子的外家,国公府不可能与三皇子有任何关系。

关胜垂首道:“回到金陵就差不离了。”

容璋淡淡“唔”了一声,便将视线收了回来,“那就尽快将她送走。”

关胜也是这时才明白,为何世子爷之前会在相看时会抛下姜小姐,并非是因为担心林晚的安危,而是他一早知道忠勇侯是三皇子一党,只是苦于证据没到位,才不得不利用林姑娘来拖延这桩婚事。

而现在世子爷有了忠勇侯府的把柄,自然也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时候了。

也是可怜。

不过关胜倒也觉得林晚不亏,即便是被世子爷抛弃了,不是也得着了一千两银票,还有几处房产,只要经营得当,往后日子是不愁的。

隔天,林晚是被来往的脚步声吵醒的,玉隐正招呼着几个下人往外头搬箱笼。

林晚找了个小丫头问话,才知道世子爷得了皇上急召,今日就要回京。

可这么大的事,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林晚心里一沉,难道他真的要抛下她?

而至于他抛弃她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昨儿她给他丢了大脸,叫她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大门前停着几辆马车,关胜指挥着下人不断地往马车上装点东西。容璋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正闲散地翻着书。

他是如此地淡然,林晚却不敢上前去问了,怕他用这种淡然地态度说着绝情的话。

就不要自取其辱了吧。

可也舍不得离开,就这么隔得远远的,静静地看着他,毕竟是看一眼少一眼,那是她爱过的男人啊。

玉隐搬一块双面绣插屏从大门走出来,看见林晚偷偷窥视着世子爷,不由得讽刺一笑。

今早得知世子爷要回金陵,却不带上林晚,玉隐险些嘴巴没笑歪。

要不是她,这回和世子爷一起去留园的就该是她。她如今妾身未明,可不就是缺这样一个机会,结果却被她硬生生抢走了。

如今被抛弃了,也是抢了她东西的报应,简直是大快人心。

但还不够解气。

于是,玉隐抱着插屏愣是不往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走,非要往边上的林晚挤去,擦身而过时二话没说直接用插屏狠狠地撞了上去。

还不无讽刺地道:“好狗不挡道。”

林晚被摔得有些疼,好容易才撑着双臂抬起上半身,可她却并不着急去与玉隐理论,只还抱有一线希望地看向马车里的容璋。

可容璋正姿态娴雅地翻着书,分明只隔了两丈远,却好似当真听不到动静一般,林晚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他是真的半点也不在意她了。

玉隐瞧了一眼林晚,又顺着她的目光瞥向容璋,见容璋连个眼风都没递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世子爷都不要你了,你不会还想着他给你做主吧?”

容璋就在不远处,玉隐的声音又刻意扬高,若是被他听见了,就不是只说自己不矜持,怕是得说自己不要脸了。

于是她抬手就去捂玉隐的嘴。

玉隐被林晚这么一弄,本能就要去挡她的手,却是忘记自己还抱着一块插屏,那插屏的底座是云母石做的,很是有些沉,直接砸在了她的脚尖,疼得她直叫唤。

林晚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玉隐给绊倒了,在坠入湖中之前她在看到了玉隐眼里的惊恐,以及她瞳孔里她身下那一片浩渺的湖光水色。

而方才那个沉稳清贵的身影,此刻正失了分寸跌跌撞撞向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