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说起陈太太,着实个命苦的。

她统共有过两子两女,可长女长到五岁那年去世,长子陈焕文自小才学出众,打小有“神童”之名,十五岁中了举人,十六岁娶了她堂姐的女儿柳碧娘。

柳碧娘虽出身不高,但父亲有秀才功名在身,家中有三块贞节牌坊,保定一带提起柳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对这个儿媳妇很是满意。

谁知长子与柳碧娘成亲不过一年,长子就暴毙身亡,柳碧娘守寡多年。

按理说,长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理应再嫁。

但陈太太向来最看重名声与面子,若儿媳再嫁,她面上无光不说,百年之后更不知该如何同长子交代,这些年对长媳又哄又是骗的,所以柳碧娘并未闹着再嫁……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总是要有丈夫有儿子的,陈太太将柳碧娘的愁郁看在眼里,在三年前,暗中叫陈焕章当了柳碧娘的丈夫。

从那儿之后,柳碧娘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再没提过再嫁之事。

陈焕章提起寡嫂,面上有几分踟蹰之色,他熟读圣贤书,知晓这等事是见不得光的:“娘,若是林三姑娘进门后知道这事……”

“她不会知道的。”陈太太想到那个雨夜,她亲手在儿子与长媳茶中下了药,听见屋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但她不后悔,若她不这样做,这个家早就散了:“焕章,她不会知道的。”

“所有人都知道你大哥去世多年,碧娘就像是你的姐姐一样,你们关系亲密些,又有谁会多想?”

她握住儿子冷冰冰的手,声音低了些:“就算这件事叫林含瑾知道也无妨,她还能将这件事闹开不成?”

“夫妻本为一体,你好了,她才能好,这等事闹开来,她不也跟着丢脸吗?京城中有几个男子没纳妾的,便是林家有规矩男子年方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可她爹爹林钧在林嘉月生母有孕时与她娘勾搭到一起,这才有了她,他们家这等事都能做得出来,林含瑾哪里还能指责别人?”

“只要她安分守己的,她永远都是咱们家的少奶奶,若是她敢造次,我自然有办法叫她安分守己……咱们陈家的面子可不能丢!”

陈焕章一贯对林钧很是敬重,第一次听说这等事,惊愕道:“娘,您不是向来最看重名声的吗?既然林三姑娘生母做出这等事情来,为何会叫她娶她?”

“小时候我曾见过她几次,每每见她,她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不说,更是骄纵跋扈,这样的女子,我实在不愿娶进门。”

“虽说嘉月妹妹生母乃商户出生,但嘉月妹妹从小知书达理,对人客气有礼,还有俞姨母,我也曾见过几次的,是个飒爽利落的妇人……”

陈太太见儿子这时候还对林嘉月念念不忘,脸色一沉。

陈焕章知母亲不高兴,便没有说话。

父亲在他未满一岁时去世,兄长去世时他也不过十岁而已,母亲一人撑起这个家有多不容易,他是知道的,正因如此,所以当母亲要他娶林含瑾进门,他辩驳几句,见母亲不快,就松口了。

知子莫若母,陈太太又何尝不知道陈焕章不高兴,却还是道:“你莫要怪我心狠,若是我心不狠,你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名扬京城。”

“我之所以不喜林嘉月,一来是因她模样太过出众,碧娘不喜不说,更会害你念书分了心神,二来是因她生母的出身,三来则是因为她从小长在淮安姨母身边长大缘故。”

纵然她并未见过俞姨母,可一点不耽误她提起俞姨母来满脸不屑,冷声道:“我差人打听过了,这个俞氏在南直隶有‘女财神’之名,做生意哪里是这样简单的?她一个弱女子,想要将生意做的那样大那样好更是难于登天。”

“我听说俞氏姐妹长得有几分姿色,俞氏生意做的这样大,只怕是在男人□□得来的生意。”

“林嘉月从小在俞氏身边长大,性子难免有几分像她的姨母,焕章,你当真想娶这样的女子进门,叫陈家蒙羞吗?”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掷地有声。

她将陈家的名声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陈焕章想着林嘉月有些行径的确不似闺中女子,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

林嘉月回去镇远侯府,酣甜一睡,已至傍晚。

撩开帐幔,外头的天灰蒙蒙的,似又有一场暴雨即将来袭,屋子里的地笼烧的暖烘烘的,她整个人更是暖洋洋的,她只觉出嫁后的日子好像很不错。

不像在林家时,虽说她所居的听雪院日日也烧火地笼,但屋子里总透着一股寒气,大概是云氏嫌地笼烧的太热太费银子:“素迎?”

素迎很快走了进来。

跟着她进来的还有眼眶通红的飘絮。

林嘉月顿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可又在外间替我打抱不平?我知道,今日云氏也好,还是陈太太也好,她们都做的不对。我也知道她们两个是故意给我难堪的,可我明知她们两个不喜欢我,我又何苦因她们两个的行径难受不快?这样岂不是正合她们心意?”

“再者说了,日子过的好不好唯有自己清楚,何苦因旁人的行径言语惩罚自己?这才真是得不偿失!”

“姑娘说的极是。”素迎心道自家姑娘真是个心宽的,扫了眼飘絮,低声道:“还不快将眼泪擦一擦,若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姑娘欺负了你。”

飘絮胡乱擦着眼泪:“是。”

林嘉月做起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这才道:“叫小厨房晚上给我做个牛油汤底的锅子吧,就叫孙婆子去做,苜园小厨房的人不知道我的口味,与她们说一声,以后孙婆子管着小厨房。”

她一贯小心,吃食这方面的东西向来不放心交给旁人。

孙婆子手艺极好,又是伺候林嘉月多年的老人,知晓她的喜好,等她刚起身穿好衣裳,看了两本杂书,翻滚不已的牛油锅子就被送了进来。

铜锅内的牛油锅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里头的汤底用的是足足煨了两三个时辰的鸡汤,上面漂着厚厚一层牛油,锅底里头加了有石柱红,灯笼椒,满天星,小米椒,豆母子……提前就将锅底炒好,要吃的时候加上一大块,再加些米酒,大葱,□□糖等物,以至于整个苜园都萦绕着香气。

更不必提切好码的整整齐齐的牛羊肉片、腰片、牛肚、猪肚丝、笋片、莴苣条……别说尝一尝,就连素迎站在一旁都忍不住直咽口水。

林嘉月烫了一片肥瘦相间的羊肉,切的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铜锅中一滚,就变了颜色,呈微微曲状。

她再将羊肉片往自己的酱碟中蘸了蘸,这才送入口中,好吃的她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真好吃,孙婆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好的没话说。”

“飘絮,你赏陈婆子三百钱,这儿也不必叫你们伺候着,你们也下去吃锅子吧!”

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前提是对下头的人问心无愧。

林嘉月深得俞姨母真传,对素迎飘絮等人一贯出手大方得很,如此,那些人对她也是死心塌地。

林嘉月正专心致志吃着锅子,很快就有丫鬟进来通传,说周嬷嬷求见。

林嘉月微微皱眉:“周嬷嬷怎么来了?还偏偏是这时候来了?”

她这几日与宋子辰这小崽子是井水不犯河水,却也担心宋子辰出了什么事儿,便道:“叫周嬷嬷进来吧。”

周嬷嬷是硬着头皮进来的,一进来她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世子夫人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未免太香了点吧!

林嘉月看着踟蹰不已的周嬷嬷,道:“嬷嬷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周嬷嬷回过神,忙道:“是小公子……小公子闻到院子里飘荡的香气,非说有好吃的藏着掖着不给他吃。”

“奴婢已叫小厨房的厨娘换了几次菜,他都不吃。”

“所以奴婢这才斗胆走一趟,若是世子夫人的吃食有多余的,可否分些给小公子?”

她这话虽说的委婉,但却没想过林嘉月会拒绝。

想当年头一位世子夫人刚进门,流水一样的好东西都往宋子辰院子里送,区区吃食,谁会舍不得?

谁知林嘉月却是笑了笑,道:“吃食倒是有多的,但是我记得前两日我去辰哥儿院子,不过是碰了碰他的秋千,他就说要我将手拿开。”

“辰哥儿虽小,但话里话外皆是以后与我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与辰哥儿就该互不打扰,辰哥儿还小,尚不懂这个道理,难道嬷嬷也不懂?方才没将其中道理说给辰哥儿听吗?”

周嬷嬷一怔。

这人,这人……怎么这样小气?同一个四岁的孩子计较?

等着林嘉月酒足饭饱后,将门外的丫鬟喊了进来:“将我这院子里也搭一架秋千吧,要比辰哥儿的更大更好。”

她心想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不至于连个四岁的小崽子都对付不了:“还有,这院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顺便找几个花匠进府,多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这样才好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