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县城马路上,老式公交车颠簸了一路,林棠手里的小手帕也扇了一路。
蓝白老式公交车在镇口停下,车厢里的乘客三三两两往外走。
林棠前头有位背着老母鸡的大妈,老母鸡在竹筐里“咯咯”乱叫,一会儿扑腾翅膀,一会儿探头想啄她头发。
林棠皱着一张小脸,要不是大白天车厢这么多人看着,她早干净利落拧断那只母鸡的脖子了。
那个背竹筐的大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一个劲儿往林棠身边碰,嘴里还意有所指的骂咧。
“天杀的狐狸精整天偷吃老娘养的鸡!这回把鸡卖了,看你咋出去乱勾搭!“
林棠呵笑一声,趁中年大妈躬身往前走的功夫,瞅准她撅起的屁股,打算让大妈当众表演一个母猴子撅大腚。
中年大妈嘴里不干不净,陆砚池拧着眉头护在林棠面前,肩宽腿长,身材挺拔,居高临下瞥了一眼,中年大妈打了个哆嗦,立马闭上嘴。
乖乖,这个当兵后生目光咋这冷,瞧着就跟戏匣子里唱的冷刀暗器一样,怪吓人的。
这后生不能惹,赶紧溜!
中年大妈缩起脖子,脚底抹油溜的飞快。
正准备使坏的林棠:“.......”
遗憾摊手jpg。
盛夏午后,街道上热如蒸笼,从镇上回东海一队足有二十几里山路,这么热的天儿别说是走山路了,就是随便走一圈都热的够呛。
陆砚池去前面探探路,林棠跟林平安在路边的树荫下避凉。
这一路上就属林平安舒坦,臭小子皮糙肉厚也不晕车,一上车有未来表姐夫当肉盾,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这会儿生龙活虎,嘴里嚼着他姐给的水果糖,在树荫下对未来表姐夫大夸特夸。
“姐,不是我说啊,我这个未来表姐夫真是挺好,你看看长得俊又是副营长,比我二哥职位还高,路上对你多好啊,嫁人就得嫁这种好男人,在家贴心能干活,出门有面子敞亮!“
臭小子唐僧上身唠唠叨叨,他一提起陆砚池当姐的脸就热,佯装嫌他呱噪的样子,丢过去半包吃剩下的甜杏干。
”去,看看你解放军叔叔走哪去了?“
说是去探个路,走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唉,不听弟弟言吃亏在眼前,姐你当心嫁不出去成老姑娘。“
林平安一边走一边在那小声嘀咕,林棠眯了眯眼,冷不丁喊了声,这一声差点把了臭小子吓丢魂。
好在他姐貌似没听见,陆砚池也大步流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瓶橘子汽水,臭小子活奔乱跳起来。
“我说我陆叔叔咋还没回来呢,姐,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说完,林平安就自来熟的蹦过去跟陆砚池套近乎。
“陆叔你说你咋这么客气,前头刚在县城喝了汽水,咋又喝上了?嘿嘿,你对我姐.....对我可真好。”
这小家伙儿聪明会来事,陆砚池真挺喜欢他,随手递过去一瓶橘子汽水,笑道,“你们是不是等急了?”
“没,我姐脾气好,就是老担心你,让我过来迎迎。“
陆砚池把“担心”这两个字眼放在心里卷了卷,心情顿时大好,英挺的眼角露出满满笑意,他把开了瓶的橘子汽水送到林棠面前,轻声道,“我平时出门执行任务,什么路都走过,早习惯了,你别担心。”
林棠:???
这人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担心他了。
不过瞧着面前冒着凉气的冰汽水,林棠还是笑得眉眼弯弯,不再计较这个话题,道了声谢接过橘子汽水。
这年头的汽水,没有后世界那么多添加剂,天然榨成的汁水十分甘甜,林棠忍不住喝了大半瓶。
林棠又喝完一口,就对上陆砚池的目光,想着这汽水还是人家买的,她一向没心没肺,这回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你不喝呀?”
陆砚池的目光从小姑娘湿润的唇角,落在不远处的香椿树上,解释道,”我自小不爱吃甜。“
林棠点头,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铁盒饼干,递过去,“钙奶饼干,不是那么甜的。你一路上没吃东西,先吃这个垫垫。”
这盒饼干是她早上带着准备当早饭的,结果一路上也没吃,现在正好借花献佛。
军人胃口都大,这人胃口更大,说不定现在肚子已经饿了?
陆砚池也没客气,大手接过饼干,笑了笑,“好。”
东海一队在小山坳里,距离最近的红旗大队每三天村里的拖拉机惠来趟镇上,陆砚池他们今个儿运气不咋好,红旗大队拖拉机没出动,刚才陆砚池站在路口等了会儿,也没见有什么车路过,才折返回来。
”姐,没车咱们走着回家?“
林平安耷拉着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陆砚池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四点了,现在也没那么晒了,咱们往前走走说不定能遇上过路的牛车。”
林棠点头,刚要提起地上的背包,里面装着姐弟俩在县城买的点心糖果,一双大手先她一步,“林同志山路辛苦,这包我提着。”
陆砚池眉眼柔和,有人乐意当苦力,林棠立马站起身,带着她心爱的小草帽遮阳,笑眯眯道。
“那就麻烦陆同志了。”
在边上冒着的林平安挠头一笑。
嘿嘿,他故意躲着没提包,就是给陆叔叔机会表现。
这下子他姐对陆叔叔印象更好了吧?
陆砚池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在山路上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山路上来了个赶牛车拉粮食的老伯儿,那老伯儿带着个大草帽,停在了三人跟前儿,操着一口山里土话,“解放军同志,你这是带着婆娘娃儿回乡探亲哩?”
婆娘娃儿林家姐弟:“......”
陆砚池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幸好老伯儿又顺口问,“解放军同志是哪疙瘩的?”
哪疙瘩是山里的土话,意思就是你家是哪里?
听到熟悉的乡音,林平安忍不住蹦跶,“大爷,我是东海一队的。”
那老伯儿一听就激动了,“东海一队哟,俺是二屯子的,咱还是老乡哩!”
热情的老伯儿就邀请他们上牛车,一道儿归家,二屯子生产队在东海一队东边儿,比东海一队距离镇上还远些,附近的几个村子没有三天一趟的拖拉机,村民们出门除了走路,或者半道上搭辆顺风车也就没别的法子了,像老伯儿家条件好,专门在大队里负责有养牛的,出门就能赶着牛车,今个儿老伯儿是给嫁到镇上的闺女送粮食,正好顺路把这“一家三口”捎回家。
陆砚池看了看手里的大小包,就笑着跟老伯儿握手,“那就麻烦老伯了。”
老伯儿挥手,“这有啥,解放军同志上车哩。“
陆砚池先把林棠姐弟俩送上车,再把大小包放在车上,然后大长腿一迈便上了车,他坐在车的前沿上,老伯儿手里的长鞭儿高高扬起,大喊一声:“驾!”
那老牛就拉着车慢悠悠启程了,这一路上山川溪水,路边的庄稼一片片的,风一吹就晃出一片翠绿的波浪,老伯儿一边儿赶车一边儿跟这“一家三口”天南地北的闲聊,说今年风调雨顺的,地里庄稼不错哩,等交了公粮,今年能过个好年。
老牛车在山路上走了半个多小时,晃悠着停在东海一队村口。
陆砚池他们跳下车,塞给老伯几块白兔奶糖当路费,一路欣赏着山村景色往家走。
林家这边儿,前阵子下雨把家里鸡窝压塌了,林远山铲了一筐泥巴掺着稻草杆和成泥,把漏风的牲畜窝加固一下。
林平宇中午回家,拎回一斤肉骨肉,这是镇上副食店多出来的肉骨头,没剔肉的那种,一根两毛钱不要肉票,他总共要了四根儿,八毛钱的肉骨头,除了能炖汤,也能熬茄子,炒扁豆,现在这年头大家伙儿都喜欢吃肥肉,肥肉炒出来的菜香呢。
高秀兰把大儿子买回家的骨肉泡在水里,想着小儿子跟外甥女去镇上小半天了咋还不回来?
林远山满头大汗过来,“没事,镇上离家远说不定在路上?”
高秀兰刚想念叨两句,外头先跑回来报信的林平安就跟个猴儿似的蹦进家门,“妈,我回来了!跟我姐相亲的陆叔叔也来了。”
这平地一声雷,把林家人都给炸出来了,高秀兰差点儿把手里的水盆飞出去。
林家一家子照镜子的照镜子,擦汗的擦汗,林远山赶紧把裤脚上的泥点擦去,高秀兰摸一把盘在脑后的发髻,挺好没乱。
葛秋霞挖了一大坨雪花膏不花钱一样往脸上擦,还点了根火柴吹灭了,把一双眉毛画成李逵,完了对着林平宇挑眉。
“咋样,你媳妇漂亮吧?”
林平宇额头跳了跳,他一个老实汉子,嘴笨说不出好听话,只能含糊点点头,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
葛秋霞一把拉住他,“你个憨货走那么急干啥,显得咱家棠棠不矜持。”
“........”
林家一家子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一身绿军装的陆砚池迈进了林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