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前脚刚走,林平泽往家里拍的加急信也到了。
林远山夫妻俩看到儿子写回家的信,那真是既喜又忧,欢喜的是这个陆同志对自家棠棠是很上心,儿女婚嫁,男方上心可比女方上心的好。
同时老两口又有些发愁,林平泽在信里把陆砚池的家世写的清楚又明白。
陆老爷子原是穷苦出身,三岁没了爹五岁娘改嫁,七岁就被大伯卖到地主家当放牛娃,十四岁受够了地主恶霸的压迫,光着脚参加了红军,自从雪雨风霜在战场上杀敌,一步步成为师长,前几年刚退休在家。
陆母出身书香门第,十七岁时跟随几位兄长的步伐跟封建家庭决裂,陆母的大哥是民国第一批飞行员,二哥牺牲在抗日战场上,三哥埋骨朝鲜至今未归,实乃满门忠烈。
林远山敬佩之余,不免担心陆家的这么高的门第,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户能攀的起的?
高秀兰嫌他用词不好听,什么叫“攀不起”?
现在都是新中国了,劳动人民当家作主,老林个大老粗不会用词就别说话!
林远山却想的更深远,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中国,男女婚嫁上这点子章程就没变过。
俗话说嫁高娶低,可还有一句叫上嫁吞针。
林远山可不想捧在手里的外甥女去过那种外表繁花似锦,内里一团污渍糟,不幸福的日子。
高秀兰眸光微动,”老林啊,你所的话我懂。不过这个陆同志一家子要是为人不好,咱二伢子能给棠棠介绍?这小子打小就会看人,又跟他姑姑感情那么好,当年没有小萍臭小子就没命了。
我信咱儿子,他不能把棠棠往火坑里推。”
这倒是句实话,自家儿子自己知道。
林远山弹弹手里的烟头,试探着开口,”那咱就让两个孩子见见?“
“见!”
高秀兰一锤定音,心里盘算着要是棠棠真跟那位陆副营长没眼缘,他们自会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外甥女不愿意嫁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从军区到东海市乘火车要两天的时间,这两天高秀兰带全家大扫除,屋内外连带着院子扫得一尘不染,洗了一院子的被面衣服。
林棠对这个消息接受的倒是很快,来就来嘛,相亲而已她又不掉块肉。
林棠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到县城去逛逛。
她到了东海一队这么久,还没见过县城什么样呢。
林平安也想去,臭小子在屋里喝光刺嗓子的杂粮粥,抹了把嘴,摇着手就往院子里跑,“姐,我跟你一块去呗!县城我可熟了,城关大剧场,烈士公园,还有芙蓉街一整条的商店,可热闹了!”
臭小子乱吹一通,小嘴叭叭叭,林棠给他说动了,挥挥手。
“行,带上你。”
“姐,你真是慧眼识英雄。”
“那是。”
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对着吹彩虹屁,听的隔壁屋的葛秋霞差点儿笑抽。
两个活宝去了县城,高秀兰拿着扫帚,在家东转转西转转,就怕漏下卫生死角。
林家本来就洁净,这下子更是叫人无处下脚,太干净了怕脏了地!
就这样高秀兰同志还觉得不够,把哇哇大叫的林平安摁在大盆里搓洗一遍,连家里的三只老母鸡都给拎出来也想搓一顿。
林远山嘴角抽抽,赶紧上前劝说。
“秀兰家里够干净了。”
高秀兰没答话,嗅嗅空气里弥漫的酸臭汗味。
“这是什么味儿?”
“不知道啊。”
林远山挠头,他可没抽旱烟袋也早早刷牙洗澡刮胡子了,哪来啥味儿啊。
两口子在家里转来转去,一扭头正好碰见下班回家的大儿子。
林平宇在镇上五金厂当焊工,天天跟机床机油打交道,上了半天班,身上那套藏青色的工装蹭了不少灰黑油渍,一张脸脏兮兮,看着就像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爸妈?”
林平宇刚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就给亲妈拽着洗脸去了。
“叫个屁的妈!瞅瞅你这一身埋汰样,家里的三只花都比你干净!”
林平宇:“.......”
三只花是林家养的三只母鸡,每天下蛋贼勤快,在老林家比林平宇地位高多了。
东海一队所在的城关县是座古老的小城,虽然不似其他老城般有着千年历史,可也有着当地独特的风土文化。
古朴的二层木质建筑跟民国时新建的红砖小楼比邻而立,汇成了如今热闹的小城光景,每天清早,县城副食品店跟供销社外便大排长龙,县城的居民们手里挎着篮子,拎着布袋,攥紧手里的票据,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买肉买菜。
没办法,现在就是票据时代,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柴米油盐都少不了票。
再加上计划经济当道,城里不比乡下有洼菜地,能种菜吃,城里人多,新鲜蔬菜果肉供不应求,有好些男人去的晚的还买不到呢,只能叹息着拎着空空的米袋回家挨婆娘臭骂。
虽说现在城里的店铺大多是公家经营的,但也有几家店是公私合营来的,公私合营就是旧社会店主解放后思想开明,把自家的店铺主动上交国家,国家呢,也念着店主的好,把店主安排到店里继续工作,这样一来,店家月月拿工资,家中生机不用愁,公家也能创收,可谓两大欢喜。
县城西的这家国营饭店就是公私合营来的,原先是城里一家老饭馆,古色古香的二层建筑,门头上挂着“城关县国营饭店”四个鲜亮的红字,刷白的墙上一面写着“自力更生”,一面是“艰苦奋斗”东那边墙里是个窗口,那地方就是服务员卖饭的位置,窗口上方挂着一排排黑色木牌,上面写的今日供应的菜色夏日炎热,国营饭店门外摆了张小摊儿,摊上挂着幅写着“冰镇酸梅汤,一碗五分钱”的掉漆木牌,摆摊儿的是位系着围裙,带着套袖的中年妇女,这家国营饭店所熬制的酸梅汤酸冰凉沁甜,在县城可是远近闻名。
正值正午,林棠跟自家小表弟坐着牛车又挤公交车,好不容易到了城关县喝了两碗酸梅汤还是觉得热,这会儿两只蹲在墙角小狗似的呼哧喘粗气喊热。
“姐,今天咋这么热?”
林平安在边上叽叽呱呱,林棠摇着手里的帕子扇凉,瞥见路对面有卖冰棍的,笑眯眯问小表弟:“吃冰棍吗?”
“吃!”
大热天的,吃冰棍儿爽歪歪呀!
林棠拿出自己的小荷包,抽出一张毛票,“我要根红豆的。”
林平安撒丫子窜到卖推车冰棍大妈面前,先给他姐要了一根红豆冰棍儿,又给自己买了根绿豆的。
林棠美滋滋啃着冰棍,一张莹白小脸透着粉,过路的年轻小伙儿频频回头偷看。
林平安发现了,心中警铃大作,跟只凶巴巴狼崽子一样瞪着人家。
“你偷看我姐干啥?”
“说的就是你大黑脸,去,一边去!”
“瘦麻秆儿你笑啥?我姐有对象了!”
小家伙儿又凶嘴又毒,路过的小伙子给他臊走了大半,林棠皱了眉毛,臭小子骂人就骂人,胡说八道什么呢!
当姐的毫不留情一巴掌拍过去,疼的林平安嗷嗷叫。
“姐,你打我干啥?”
林棠刚想开口,突然耳朵一动,一双潋滟桃花眼中寒光一闪,有人在偷窥她!
隔壁巷子里,两个满面麻子的男人正死死盯着马路对面,站在一旁的瘦长男人满脸垂涎,“哥,这小妞长得可真标志。”
另外一个矮个子男人也是满面玩味,这妞真他娘的漂亮,那腿那腰,越看心越痒。
矮个子男人露出暗晦不明的目光,“二弟,你过来……”
两个男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猥琐话语,林棠打开精神力仔细一听,明艳动人的小脸露出一抹冷笑。
啧,自不量力的东西自己送上门找虐了!
城关镇汽车站人来人往,高大英挺的陆砚池拎着大包走在灰扑扑的人群中很是显眼,有好几个年轻姑娘都忍不住侧目偷看,其中一个扎蜈蚣辫的姑娘背着个时髦的皮包,手上带着腕表,穿着皮鞋走在路上,这一看就是个肥羊。
一个歪戴帽子的扒手就盯上她了,那姑娘在前头走,扒手悄无声息跟上去,手一伸就神不知鬼不觉用锋利刀尖割开了皮包,从皮包里露出一沓鼓鼓的钱票来,那扒手也是老手,迅速把钱票塞进口袋,转身就要开溜,脚下刚迈出一步,就让迎面而来的陆砚池擒住了胳膊,那力道大的,扒手疼的一嗓子就嚎了起来。
那姑娘回头看热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个儿的包空了,跟哨子一样尖叫起来。
追尾的群众一看,嗨,原来这是个小偷让解放军同志给抓住了!
于是,热情的革命群众就涌上来把那扒手摁住,从他口袋里搜出那摞钱票还给丢钱的姑娘,接着就扭送去公安局了。
陆砚池见事情解决,提脚往供销社走,他想去买些小礼物送给林家长辈。
想起来东海市的目的,陆砚池冷峻的脸就柔和许多。
被偷皮包的年轻姑娘看到陆砚池的侧颜,眼眸闪了闪,含羞带怯跑过来,“解放军同志,”陆砚池顿住了步子。
那姑娘就道,说为了报答刚才的帮助,想请解放军同志去国营饭店吃顿饭。
陆砚池浓眉紧蹙,态度冷淡,“举手之劳而已,下次注意别跟没长眼睛一样。”
说完大步流星离开。
刚才还娇羞不已的年轻姑娘:“………”
你这人,不愿意就不愿意,怎么这么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