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掏掏耳朵,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两下,觉得刚才可能幻听了,这好好的日子大舅妈突然说给她找对象?
还是让在野战部队的二表哥帮着找?
她想问问大舅舅妈是怎么回事,可惜林远山闷头抽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高秀兰同志还没消气呢,一巴掌拍走在边上狗狗祟祟妄想偷听的小儿子,“瓜毛蛋子,一边待着去!”
狗儿子年岁不大,心眼子不少!
林平安从小到大没少挨揍,这一巴掌跟挠痒痒一样,呲溜了下口水,拎着手里的斗笠跑远了。
臭小子边走边摇他哥。
“哥,我抓了条鲫鱼回来,你帮我拾掇拾掇呗。”
老实巴交的林平宇就拎着那条二斤多沉的鲫鱼往井边去了,林平安屁颠屁颠跟在后头,伸爪拍拍他哥宽阔的肩膀,“哥,下手麻利点,别耽误我晚上吃鱼。”
这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高秀兰揪着林平安耳朵,臭小子疼的哎哟哎哟叫,林棠看得忍俊不禁,就差坐下来切块西瓜啃着看热闹了。
当妈的收拾完小儿子,撵狗似的连带着把抽烟的林远山一道赶出堂屋,吸吸鼻子满腔慈爱对林棠道,“棠啊,来咱娘俩说说话。“
林棠:”.......”
看吧,刚才她眼皮子不是白跳的。
老话道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林棠跟猴儿似的抓耳挠腮,想着刚才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来着?
高秀兰看了眼小脸如芙蓉桃花般娇嫩的外甥女,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自打外甥女来了东海一队,队里好几户条件不错的人家在林家人跟前旁敲侧击打听林棠的婚事。
高秀兰一个过来人,哪里不晓得这几户人家是相中她家棠棠了,想娶回去当儿媳妇呢。
不过这几户人家哪个也没入她跟老林的眼,不是有那儿子不成器的,就是家里当家婆娘尖酸刻薄不好相处的,高秀兰就找借口把几户人家都回绝了。
这年头结亲不成就结仇,那几户人家吃不到天鹅肉,心里自然不甘心,里里外外说了好几回酸话。
高秀兰听见了,插腰骂上门去,弄的那几户人家几天不敢出门。
可是她就一张嘴,能帮着外甥女骂几回?
乡下这群婆娘有多嘴碎,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拿着菜刀跺脚指天,嘴皮子乱翻骂上好几天。
说来说去都是穷闹的,这年头乡下一个壮劳力做满一天工才几毛钱,一个月下来也不过十块钱,而家家户户天吃饭上学,油盐酱醋、穿衣读书都要花钱,单靠着村里人上工赚的工分,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想吃肉真是难呐。
而且村里人个个鼻子都跟狗鼻子一样,谁家要是吃块肉,第二天得有一堆人跟在你屁股后面追问,大队里谁家日子富裕,村里人都晓得,平日眼红心热,几家富户要是再让人闻见吃肉喝汤,那来家里借钱讨饥荒的就更多了。
这样蹉跎难挨的日子,哪有去军区随军来的滋润?
没错,在高秀兰同志心里,她家棠棠这样能做的一手好饭,孝顺懂事,大大方方还是高中毕业的好姑娘,要嫁人也要嫁个顶天立地的人民子弟兵!
尤其出了今天这档子事儿,高秀兰更是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立马来了精神拉着林棠的手,一股脑儿把心里憋着的话说了个清楚。
高秀兰想起外甥女从前受的苦就心疼抹眼泪,“棠啊,你妈当年就是让狼心狗肺的林国安给骗了!姑娘家找对象可得睁大眼好好看,舅妈也晓得现在不是从前老封建年代了。
说句不该说的,甭管是啥年代最受苦的还是咱们女人,就像你大舅也算是知冷知热的好男人,这些舅妈年掉泪受苦的时候也不少,你大舅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啥也不会说,男人啊,盲婚哑嫁也好,自主恋爱也行。自己挑好了一辈子才享福。”
高秀兰这辈子没个闺女,少有这么柔情满怀的时候,她也没什么文化,瞅见外甥女乖乖巧巧听得认真,伸手摸了摸林棠的小脸。
高秀兰一双手粗糙皲裂一点儿也不细腻,落在外甥女身上的眼神却是实打实的疼爱。
林棠心下微暖,自动滚进高秀兰怀里,抱着舅妈胳膊亲昵道。
“嗯,我听舅妈的。”
相几个亲而已嘛,又不是真让她嫁人。
再说东海市距离二表哥在的部队有几百里路,说不定都不用相亲,人家兵哥哥早就心有所属了呢。
高秀兰欣慰又窝心,心中的郁气一扫而光,满脸欣慰的笑道:“好,明天就叫你大舅到红旗公社去打电话!”
林棠笑盈盈应了,挥挥手把蹲在院子里啃桃酥的林平安招进屋。
“安子,后山抓的那只野鸡呢?”
林平安满嘴的点心沫沫,“在筐子里呢。”
高秀兰一惊,“哪来的野鸡?”
林棠脸红不心不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就今天下午,我跟安子在后山挖野菜,这野鸡不知道怎么了,啪唧一下掉到地上就给抓回来了。”
“哎哟,有这好事儿?”
“可不是,咱们就遇上了。”
高秀兰拎了拎歪脖子死翘翘的野鸡,用家里的土秤掉了掉,“哟,四斤多沉呢!快用热水烫烫,褪毛明天吃肉!”
“好咧!”
第二天一早,林远山一早叫自家婆娘拽起来,喝了碗喷香鱼汤啃了两块窝窝头,骑上家里的二八大杠,撅着屁股一蹬一蹬的往红旗大队赶。
东海一队没有电话,附近几个大队只有隔壁红旗大队有一部老掉牙的歪把子电话。
酷暑三伏天,林大舅踩着脚蹬子,一蹬一蹬的赶到红旗大队的时候,热的口干舌燥不说,身上的衣裳都透了。
红旗大队大队长赶紧递上去一缸子凉白开,林远山跟老牛饮水似的,咕咚咕咚一气灌了下去。
“老伙计出了啥事啊,这么火急火燎的?”
红旗大队大队长宽肩膀红膛脸,一把嗓子声如洪钟,林远山擦了把头上的汗,拿起歪把子电话,一笑一口大白牙。
“好事,我家棠棠要说对象了。”
红旗大队大队长跟着一乐,“那可真是好事儿。”
林远山也不是头一回用这歪把子电话,握着话筒,哗啦啦转了好几圈,充上电把电话打出去。
某野战军一团二营部,通讯室里静悄悄的,办公桌前的小战士昨晚值班,忍不住打了个瞌睡,通讯连连长见了也没说啥,这臭小子眼角都黑青了,这会儿没啥工作,就让他睡会儿。
没想到那小战士刚梦会周公,桌上的那台摇把子电话就一阵疾响,这可是军区部队的电话,小战士还没睁开眼,就条件反射般站起军姿,把电话挂在耳边,“你好,D军一团二营,听到请回答。”
“解放军同志,帮忙找一下二营六连林平泽。”
找林连长?
小战士利落转了电话,很快一身55式军装,高大俊朗的林平泽迈着大步进了通讯室。
林平泽听警卫员说有自己的电话,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他一个没成家的单身汉,除了远在老家的父母也就没人念叨他了。
果然,林平泽一拿起听筒,对面就传来一道熟悉浑厚的嗓音。
“二伢子?”
林平泽笑了笑,“爸?”
电话那头的林远山听见儿子的声音,一双沧桑的眼里浮现出平时不常见的温情,老话都说外甥肖舅,侄子似姑。
林平泽长相像极了早逝的姑姑林萍,姑侄俩感情也十分亲厚,林平泽小时候东海市遇上了一场惨烈的战役,当时林远山跟着部队打敌人,林家一家人四散逃命,小小的林平泽跟家人走失,哭着鼻子走在子弹乱飞的街头,要不是林萍不顾危险,折返回来找到小侄子,哪还有现在的林家二伢子。
林远山捏了捏手里的电话筒,省去了当年林萍遇人不淑的真相,简洁明了道出了此次给二儿子打电话的缘由。
林平泽想起小表妹那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潋滟桃花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低下了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饶有兴趣勾起了嘴角,“爸,还真别说,我这真有个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