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鹅毛大雪中,名为姬雪的少女赤着脚拾级而上,手中提着一柄剔透的冰剑。
她便是蓬莱仙宫的少宫主。
女仙看起来如同高岭之花般凛冽无情,面色如雪般冷凝,心理活动却十分雀跃。
“系统,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折辱反派了,对吗?”姬雪在脑海中问道。
“是的,恭喜宿主!”系统的声音激动,“只要完成这一阶段小任务,反派敖炽的黑化度就能到达百分之百!”
“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用做,躺着等死就好了。”
系统报丧如报喜,“再忍住敖炽的折磨一个月,你作为炮灰女配的任务就完美结束。”
“好。”姬雪定了定神。
她已兢兢业业做了十八年任务,跪舔男主顾白八年,嘴喷女主花瑶三年,狠虐反派敖炽一年。
曾经的天门将军敖炽,如今不过是她身边的低微侍从,被她当出气筒虐待,在她手中过得可谓痛不欲生。
今日,终于让她等到命运的节点。
天界浩渺的蓬莱仙山上,终年落着不化的积雪。
这被极寒笼罩的山中,唯一温暖的一处,便是最高峰的大殿中供奉的一盏莲火。
可那盛放的莲火中本该镇守的三界圣物——红莲圣玉,却不见了。
通往大殿的台阶之上,姬雪忽然停步,极大的死亡威胁袭上她的心头。
这是她被训练出来的对危险近乎发自本能的感知。
谁在暗处窥伺着她的命?
十八岁的少女向远处侧过头去,一头青丝如华美绸缎垂落,披散在雪白的仙服上。
她的眼眸澄澈,映着雪夜深处晃动的莲火。
入目皆是白色,天地之间一片苍苍茫茫的雪,在月色下映照出朦胧银辉。刺骨寒风灌入袖中,将四肢百骸都冻结。
在这近乎剥夺生机的残酷风雪中,一道更为急促的破空声穿越天地苍茫急袭而来。
姬雪在风中转身,抬起手中剑,刺耳的铮鸣声在相撞的双剑间响起。
雪白的剑刃一照之下,姬雪看到了无尽苍白中的唯一一抹艳色,炽烈莲火照彻雪夜,涂抹开少年靡丽至极的脸庞。
以及他眼中的刻骨杀意。
“敖炽。”姬雪听到自己淡淡开口了,“是你偷了红莲圣玉。”
“不是我。”少年轻轻笑了,“这么说,你会信么?主人。”
“你凭什么让我信?”姬雪看向他的目光带上厌弃鄙夷,“凭你曾经背叛天界,勾结魔界的劣迹么?”
闻言,敖炽的笑容变得更讽刺了一些,他不再多言,手中红莲剑带上更多骇人的杀意。
莲火更盛,将姬雪吞没,少年手中剑将姬雪的剑击碎,剑尾破开姬雪苍白手腕,划开一片飞血,随后去势丝毫不减,凛冽刻过姬雪脸庞,在她额上画下一道赤色长痕。
魔气重压之下,姬雪向外倒去,后脑勺撞在覆雪石阶上,意识被黑暗吞没。
晕倒前一瞬,姬雪耳边忽然响起系统尖锐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bug?宿主,宿主你别晕……”系统的哭喊声随着混乱远去。
随着系统休眠于姬雪的意识,被它一同封存的,还有姬雪在这个世界十八年的全部记忆。
而那bug在姬雪的脑海中植入,让姬雪的认知发生了错乱。
她逐渐昏暗下去的视野中,敖炽那修长的身影,逐渐变矮,直至和姬雪的脑袋一样高。
那是一只红毛金瞳的小猫咪。
……
“……少宫主。”
“少宫主!”
“少宫主,您醒醒啊!”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在姬雪耳边响起,叫魂似的。
姬雪的意识渐渐回笼。
昔日的女杀手心里眼里都一片茫然。
这里是哪里?那些陌生人在喊什么?
她不是死了吗?
姬雪最后的记忆中,是无数对准她的漆黑枪口,和联盟军那漠然的眼神。
见姬雪睁开眼,跪在床边的女官喜极而泣:“少宫主,您终于醒了!青栀就知道您福泽深厚!”
自称青栀的女官嗓门很高,连珠炮似的话语像油锅里的板栗一般噼里啪啦炸入姬雪耳中。
“所幸那叛贼敖炽被护山大阵扣了下来,他居然敢伤您,又窃走红莲圣玉,真是胆大妄为,我蓬莱岂容他如此放肆!”
青栀俯身过去,将姬雪从床上扶起,声声告罪:“属下已将他关入万渊狱中,等候您发落。是属下来迟,让这贼人作乱至此,少宫主……请将青栀一并责罚!”
说完,青栀就哗哗地落下眼泪。
姬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青栀,又低头望向她床边跪了一地的宫女。
作为一个现代人,姬雪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
难道,她穿越了?
姬雪不知道,她确实穿越了,只是她真正的穿越时间,是在十八年前,她出生于这个世界之时。
因为磕到脑袋,她把这十八年的记忆都忘了。
因此,她也忘了,她穿越成了一本修仙小说里的炮灰女配姬雪,忘了她的任务是脚踩反派、嘴喷女主、跪舔男主。
——那反派,便是此刻被关入蓬莱狱中的敖炽。
而此时,离姬雪在原剧情里的死亡时间到来,只剩一个月。
届时,她会以死在反派敖炽手中的形式离开这个世界。
——魔蛊噬心,爆体而亡。
前十八年,在姬雪什么都记得的时候,她是一个绝对完美的任务者。
直到她晕倒前,她已经狠狠折磨了反派一年。
故事的最后险些毁天灭地的反派敖炽,此时不过是她脚边的一介低微侍从,一条受尽她侮辱的狗。
三天前,一向听话的狗忽然暴起伤人,闯入蓬莱仙宫的禁地盗走红莲圣玉,在试图逃走时,敖炽弄伤了前去逮捕他的姬雪。
“少宫主,敖炽已经被关在万渊狱三天了。”青栀停止了哭泣,低声道。
姬雪眨眨眼,道:“哦。他招了吗?”
“……没有。”青栀哽咽。
“无论宫人如何用刑,这狗贼均咬死不认,说红莲圣玉不是他偷的。”
“可除了他,谁能从莲火中取走红莲圣玉?”青栀咬牙道,“天界谁人不知,红莲圣玉是从他身上割下的力量所化,莲火唯他一人可操控?”
“除了敖炽,触碰禁地中那莲火的人皆会被灼烧至死。”
闻言,姬雪微微垂眸,她若有所思道:“或许不止他一人能操控莲火呢?事已至此,我们便要探究常人不常思及之处。”
“青栀,你好好跟我讲讲敖炽的一切情报,看看能否找到被我们遗漏的破绽。”
短短几分钟,姬雪就已从巨大的茫然中冷静下来,诱导青栀给出她想要的信息。
十八岁的少女眸中一片平静,近乎死寂,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
无论所处的状况多么复杂,姬雪首先要保证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
若敖炽能将她打晕,那么他就是对她而言具有致命威胁的存在。
作为杀手活了十八年、犯下累累血债、也时刻行走于刀尖之上的姬雪,绝不容许不受控的利刃长久指着她的咽喉。
听到姬雪的命令,青栀有些意外。
少宫主从前,从不过问关于敖炽的事,也鲜少处理蓬莱仙宫的一切纷繁事务。
从前,姬雪不是将自己关在小院里练剑,就是在等未婚夫顾白来蓬莱看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道成亲,蓬莱的大大小小事务都由宫主和青栀操办。
若只是孤僻还好,但姬雪就如那冰雪一般,待人严酷,责罚深重,众宫人都怕她。
青栀常常忧郁姬雪不得人心,也不通事理,将来难以掌控偌大的蓬莱仙宫。
刚刚说那一席话,也只是期盼姬雪如往常一般,去狱中随便惩罚敖炽出气,别在仙宫中大闹以致于在多事之秋添出更多乱子。
尽管青栀很爱姬雪,但此时宫主并不在蓬莱仙山,能管事的人只剩青栀一个,她也不由得对姬雪敷衍起来,只想着早点安抚姬雪了事。
没想到,姬雪忽然展露出了要处理事务的意愿。
真切的泪光从青栀眼底涌出,她大感欣慰,赶紧挥退众宫女,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要事与少宫主相商。”
众宫女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青栀大人真是仁慈,不让她们在这里侍奉凛若风雪的少宫主。
方才,少女冰冷无情的目光望下来的时候,众人都感受到了熟悉的胆寒。
少宫主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人的目光就像看死物似的。
似乎下一秒,她就会拔剑将人杀了。
并且,今日的少宫主格外沉默,也越发叫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位冰冷残忍的主人。
诚惶诚恐退下的众宫女却不知,姬雪只是在默默观察她们。
日日刀尖舔血的杀手绝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姬雪自然不愿透露出自己是外来者的事。
从前执行杀人任务的间隙,姬雪喜欢看书,她也看过不少修仙小说。
要是被发现是外来者,她会被当成夺舍的妖怪杀掉的吧?
从未正常地生活过的姬雪不会明白正常人对异类的惶恐,她死水一般的眼神也并不代表着想杀人。
那只是她呆滞的死鱼眼。
寝殿中安静下来后,青栀才抬起手,一片玉简和一颗留影珠便从她手中浮现。
“少宫主,玉简中是蓬莱数年来收集到的关于敖炽的一切情报,留影珠中是敖炽罚入蓬莱为奴一年每一日的行动,只要将神识探入这两物中,您便可检阅。”
姬雪心中有些意外,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维持着平静神色。
看来,蓬莱对敖炽戒备已久,如临大敌,甚至日日监控。
在这样的状况下,怎么会让敖炽盗走那应当很重要的红莲圣玉?
怀揣着无数疑问,姬雪尝试动用所谓的“神识”。
幸好,这具身体似乎残存着许多关于术法的本能,姬雪心念一动,神识就探入了两物中。
她首先看的,是玉简。
蓬莱仙山位于天界,山中最低微的杂役也是仙人,在仙术遍地的地界,玉简中自然也不仅仅是干枯的文字,还有许多昔日的旧影。
短短一杯茶的时间,姬雪便看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敖炽,五百年前从红莲之中诞生的圣子,天帝钦定的继承人,在诞生的第二十载,便凭无上的神力与极盛的慧根成为了镇守天门的少年将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簇拥万里。
那三界的圣物红莲圣玉,便是敖炽主动从身上分离出的力量的凝结,是他诞生之初神力的九成。
没人知道为什么敖炽要割掉自己的力量,后人只知晓,红莲圣玉有搅动三界之能,可守护苍生,也能招来无边祸患。
更没人能想明白,为何一年前,敖炽忽然背叛天界,与魔界勾结。
以致于被天帝钉于天柱,扒皮抽筋,剥夺神位,罚于蓬莱仙山永世为奴。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残破烈焰红花碾落尘埃,满身伤痕。
就在姬雪从玉简之中抽出神识,目露恍惚之时,青栀脸色一变。
她点亮手中通讯符,一道凄厉的叫声就从符中传来。
那是个万渊狱的狱卒。
“少宫主,少宫主救命啊!”男人的声音仓皇惊恐得不成调子,他顾不上这通讯符连接的是青栀,而不是姬雪,就这么哭号起来。
因为他连多说一句“请青栀大人转达”的时间都没有了。
“那罪囚敖炽正在万渊狱里杀狱卒……”
“他说,他要见您!”
“除您之外……来一个,他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