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海成功脱身,按常理应该一头躲进他熟悉的深山,不管捕快还是甲士都抓不住他,那才是一条活路。而他却回头杀李村正,摆明是拼上自己这条命也要把李村正带走。
都恨到这份上了,居然还闭口不言!
什么款的神经?!
“阿梨”两个字就是李小海的开关,他轻轻地动了一下嘴角:“本来就是我不配。”
如此一条猛汉,赫然是个恋爱脑。顾明宣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然后道:“你那么恨李泽宁,为什么不杀他?”
“李泽宁……”这三个字念出来时候,顾明宣怀疑李小海咬碎了自己的牙齿,“李泽宁该死,最该死……可他有四个孩子,那是阿梨的孩子,他们已经没有娘了,要是连爹也没有了,阿梨会心疼。”
顾明宣点点头:“那李闰年呢?又是因为什么?”
“那个小子,总喜欢跟在阿梨身后,像条小尾巴,我为什么要杀他?”
“那么为什么非杀李村正?!”
李小海张了张嘴,狠狠地咬着牙:“老夫人,你是个好人,别问了,让外面的官儿砍我脑袋就是。我活着杀不了李三河,死了化成厉鬼再来带他走。”
事实证明,正常人是无法和恋爱脑沟通的。
顾明宣一脸心塞地回到李村正家,还没有进院子,就发现不对劲。
在这没有电灯的时代,院子里居然亮如白昼。
全村的人都在这儿,提灯的、举火把的、点蜡烛的……你挤着我,我挨着你,好像院子里突然发现金矿似的,全体猫着腰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我找到了!”忽然有人起身欢呼,手里似乎举着什么,怎么看都是空气。
不一会儿,又一人举起了空气,同样欢呼:“我也有了!”
“该不会是头发吧?”顾明宣咕哝。
“正是。”知府走来道,“小公子说那是阿梨生魂所附,找到它就可以化解怨气。这,小公子才受过伤,下官也不敢妄为,老夫人看怎么处置?”
顾明宣:“!”
头发的事她没有告诉过傅幸臣,他是怎么知道的?
傅幸臣坐在院中大树下,盘膝打坐,灯光照着法衣,上面的刺绣益发斑斓,他的脸小小,下巴尖尖,垂目低眉,脸上没有悲喜,眉心朱砂细细殷红。
仿佛感受到顾明宣的视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老花眼在此时发挥了最大作用,她甚至连傅幸臣睁眼时微颤的睫毛都看得见。
隔着人群,视线交汇的瞬间顾明宣莫名激灵了一下。
她之前一直把“圣子”当成玉冲拐骗小孩的洗脑包,但此刻却觉得傅幸臣好像真的不属于这个凡俗的世界,小小的身体仿佛只是一个不匹配的容器,他的灵魂来自更深远更空旷的高处,根本不会被俗世里的小事惊忧。
他周身仿佛自带某种结界,院子里乌泱乌泱的热闹喧腾无法波及到他身边。
圣子许诺,找到那根头发的不单会赐福,还有重赏。因此人人都找得很起劲,再加上这么多人在这里,现场掉的头发都有不少,玉冲面前排起了长队。
玉冲只用一眼便让下一个上前,显然排除的标准十分清晰。
一连看不少个,玉冲的目光一顿,双手捧起那根头发,送到傅幸臣面前。
傅幸臣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顾明宣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那一根长发明显卷曲,就是阿梨那根!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动摇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啊啊啊?!
也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这一点,疑惑阿梨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村正也在旁边,道:“我家的缝缝补补全找的阿梨,她就和我半个女儿一样,唉,来得多了,自然就有了。”
大家点头。阿梨的勤快举村皆知,但凡能挣到工钱,她绝不嫌麻烦,一定做得又快又好。
“附魂之物已找到。”玉冲高声宣布,当场送了那名村妇三道纸符,一锭黄金。
黄金在灯光下耀眼无比,全场的人们眼睛里都透着狂热。
“灭灯。”玉冲道,“圣子将为尔等赐福。”
火把与灯烛一时齐灭,院子里暗下来,只余淡淡星光,以及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
“请法器!”
两名弟子扶着一只玉匣,跪到傅幸臣面前,将玉匣高举过头顶。
傅幸臣接过玉匣,将头发放进匣中,手捻法诀,口中念念有辞。
灵山众道士以他为圆心,脚踏禹步,手中挥起桃木剑,口中唱经,旁边香烟阵阵,法乐声声,整个院子的氛围顿时变得十分不同,信众们都跪下。
片刻之后,傅幸臣低喝一声:“起!”
头发附在一片白色羽毛上,缓缓飘起,渐渐升高,最终悬停在树下近两米高的位置。
顾明宣:……哎诶?
怎么做到的?
目睹此神迹,不是信众的村民们惊叹不已,也跟着下跪,口诵天尊庇佑。
玉冲朗声道:“此乃天尊座前伴驾灵鹤之羽,可涤净世间戾、怨、浊三气。尔等依次上前,圣子庇佑尔等,怨气三日内必减。”
村民们虔诚跪上前,羽毛轻轻落下,从村民额头抚过。
村民们只觉仙法有灵,额头一阵清凉。
顾明宣在“小家子找什么封建迷信”和“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干什么”之间摇摆不定。
这时李村正上前。
顾明宣心里忽然一动。
既然人们这么迷信,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明天和玉冲合作一把,假说李村正是凶手,诈一诈李村正?
羽毛缓缓落下,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拂过李村正额头,而是倏忽一闪,爆出火光,竟然烧了起来。
李村正一愣。
村民们也惊疑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垂眉合目的圣子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托住那点灰烬。
片刻之后,傅幸臣脸上露出怒容:“李三河,你好重的罪孽,原来你就是怨气的源头,原来叶阿梨是死在你手中!”
村民们一片哗然。
李村正大惊失色:“圣子,误会,我不是!我没有!”
“六月廿一,未时一刻,叶阿梨进入你的院中。未时三刻,叶阿梨魂魄离身。申时一刻,你将叶阿梨的尸体装进板车,堆上柴禾,送到李小海家中,将尸体放在床下。申时末,你回到房中,等到刘氏进门,便假作午处才起,走出院门之后,假作女声,自称阿梨,与刘氏闲聊三句,转头往东,去李二柱家闲谈,李二柱向你说起孙子原来并非亲生,是也不是?”
傅幸臣声音清晰,语速极快,桩桩件件,一事不漏。
村民们震惊,顾明宣比村民还要震惊。
傅幸臣所说的时间和她预估的十分接近。
但她只能预估大概时间,而傅幸臣却能精准到几时几刻,仿佛真的有天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快,快让人把李小海带来。”顾明宣赶紧吩咐下去。
“扑”地一声响,人群中的李二柱流泪叩头:“神仙呐……”
孙子是孙媳偷人养下的,乃是他的家丑,只在那天跟李村正一人提起过,除了天地神明,再无其它人知晓。
李村正后退一步,脸色惨白:“我……我……”
“……戌时正,李小海打猎归来,得知叶阿梨死讯,提议搜索全村;寅时一刻,搜到李小海家中床下尸首。此时距离叶阿梨死去,已经六个时辰。”
一阵晚风吹来,傅幸臣掌心的灰烬随风散去,孩子的脸上有种神性的悲悯,“叶阿梨肉身已死,魂魄挟怨而生,怨气在村中蔓延,若非吾教镇压,怨气早已爆发,届时村中再无一个活口。李三河,到时候这近百条性命,皆丧于你手,你之罪孽,足以下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