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拨云

时蕴拆了纱布,眼尾处只留了一道浅浅的疤,不细看,根本瞧不见。

李昭并没有因为江迟礼的事情对时蕴区别对待,偶尔把她叫去办公室辅导,细致耐心。

江迟礼也加入补课阵营,还是保持他的一贯作风,翻开练习册随机抽题让时蕴给他讲。

每晚放学后的两个小时,都是时蕴最煎熬的。

平时写药方本子现在被人用来打草稿,沈似过来胳膊倚着玻璃药柜,扫了眼桌子上的病历本,调侃江迟礼平时的病历本都让人用来算数学题了。

江迟礼也只是笑笑,说小孩子,随性就好。

之后收拾东西出门,明天时蕴要去比赛,今晚要带人去复查。

二人再次重回那个巷子,为了以防万一,再进去时,江迟礼把创可贴塞给时蕴。

这次依旧重复上次的流程,但时蕴没再觉得难捱。

之后等待结果,时蕴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她垂着眼,紧抿的唇还在昭告着紧张,但她偏头,看到江迟礼靠着沙发,紧闭着眼,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眉心蹙着。

于是时蕴不紧张了。

她很想去握江迟礼的手,但最终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

“迟礼哥,没事的。”

江迟礼听到这句话,睁开眼,就看到时蕴莞尔一笑。

不知道的以为,江迟礼才是病人。

“你不害怕?”

时蕴摇摇头。

江迟礼哑然失笑,笑她心态好,肯定没事。

正说着,医生拿着结果单子出来,又换了新的药,告诉二人情况稳定,保持运动和心情好,慢慢就不会复发。

时蕴听到的一刹那,强装镇定悬着心的才彻底放下。

她闭上眼,在心里松了口气,把手里创可贴还给了江迟礼。

“迟礼哥,我以后是不是都不需要这个了。”

创可贴皱巴巴的,江迟礼接下,潮湿温热。

江迟礼心口紧了一下,照惯例拍了拍时蕴的脑袋:“以后我们时蕴,不再需要创可贴了。”

我们时蕴……

时蕴嘴角笑意更深。

返程时,江迟礼带她拐了路,他们穿过逼仄和霓虹,顺着蜿蜒公路开向竹林旷野。

最后车在山顶的独栋中式别墅庭院前停下。

时蕴仰头,竟数不清这楼层数。

白色金字塔形的建筑,但不规整,太错落,但她看到四扇落地窗打开,应该算是四层。

上面三层都挂着白黑色渲染的窗帘,被光穿透,带着朦胧神秘的美。

时蕴被江迟礼带着进,灰白色的鹅卵石地砖,两侧又是错落的花坛,之后上了八个台阶,路分两条,路旁都是修剪完美的绿植,中间是个很大的观赏鱼塘。

时蕴太过错愕,走的每一步,都仔细记着。

又上了十八台阶后,二人才算是进了房间。

低调奢侈的中式装潢,屏风把会客和餐厅相隔,时蕴在厅堂瞧见了棋盘还有唱片机。

主人的雅致和格调,让人望而却步。

时蕴不知道屏风上画的是什么,只看到瑞鸟灵动,花木清雅,五屏相得益彰。

之后时蕴跟着江迟礼上二楼,时蕴这才看清窗帘不是什么黑白渲染,而是白底纱布上骨气洞达、爽爽有神的黑色毛笔字。

江迟礼见时蕴往那里看:“我闲来没事写的。”

语气云淡风轻,时蕴却好奇地跟什么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于是江迟礼便让她在二楼等着自己,之后独自上了顶楼书房,从棕木色的抽屉里摸出来一个黑色正方形礼盒,下了楼。

江迟礼下来时,时蕴手正摸着窗帘,在念他写的毛笔字。

“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

时蕴正念着,江迟礼出声:“是五禽戏,当时不知道写什么,随手翻了医书。”

涉及时蕴的知识盲区,时蕴不懂,“哦”了一声,松了手。

江迟礼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之前答应你的钢笔,刚买到,正好你明天考试用。”

盒上缠着一条白色的窄丝带,扎成蝴蝶结,看起来格格不入。

时蕴小心翼翼打开,红棕的笔杆很像可口的巧克力酱,金色部分似乎成了这个房间唯一的高调之处。

“小王子读过吗?”

“读过。”

时蕴在笔上看到了颗小星星。

时蕴把笔重新放回去,想把蝴蝶结也恢复原状,但手笨,怎么也扎不好。

江迟礼见状,接过去,随手扎了下,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时蕴疑惑,还未开口,对方已经解答:“都是我扎的。”

怪不得看起来不像是一体……

但时蕴没说,心里为得到他亲手给的礼物而高兴,手里握着盒子,眉梢都扬起。

正高兴,额间一重,对面人老父亲口吻:“别只顾着开心,好好考试。”

嘴角压不下去,时蕴没办法,手张开捏了捏自己腮帮。

“知道了。”

江迟礼见她这幅样子,不忍心:“但今晚,还是可以开心一下。”

时蕴胸腔再次塌陷。

他的纵容和娇惯,无数次地让时蕴魂贪恋。

时蕴猛然想起,不久前,她还在用手指将嘴角扬起,佯装开心。

而现在,她却在因为快乐溢出而压下嘴角。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时蕴无比郑重地盯着江迟礼,说了声谢谢。

“时蕴,永远不要跟我说谢谢和对不起。”

但时蕴还是再次说了句谢谢。

江迟礼笑,笑小孩儿猜不透,笑她就是这倔脾气。

她抬手抚着胸口,感受着自己强烈的心跳。

江迟礼以为她不舒服,着急询问。

但时蕴摇摇头,眼睛的最后一层雾气在此刻烟消云散。

盈盈脉脉,晃得人此刻不明白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到底什么。

但时蕴明白。

这是书里写的: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

是歌里写的:我的一举一动随你改变多荒唐。

是时蕴往书皮里又添的纸条。

治病的从来不是药。

是江迟礼。

算不得上意外,时蕴这次发挥的很好,区赛成绩第一。

李昭在课堂上当着所有人面表扬她,证明自己的眼光和选择没错。

老马对她态度也缓和不少,时蕴去办公室送作业,偶尔听到他在向其他老师炫耀她的成绩,但在时蕴面前,还是严肃地提点她再接再厉。

时蕴乖巧应下,学习上的困境因为身体好转而迎刃而解,江迟礼说人大多数生病都是因为情绪问题,这次时蕴深信不疑。

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但时蕴的学籍一直迟迟未转过来。

时蕴担忧地询问过几次,程舫昔忙着工作,只说过几天去催催时存鹤。

朝禾是一夜入冬,让人毫无防备,潮湿的寒意侵入骨髓,又总是整日刮风。

落在地上的干枯树叶被风卷成了漩涡,在校园校园里到处游荡,宋诏萤拿着扫帚在后面追赶不及,索性扫把一甩,扭头就走。

于是五班丢了扫把,宋诏萤是罪魁祸首,刚罚完站,期末复习周的小测验又考了最低分,二次罚站。

程舫昔看时蕴最近复习辛苦,做了一大桌子菜,把人都叫了过来。

沈似提议浅酌,为了避免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次程舫昔把江迟礼带来的酒早早收了起来。

沈似觉得没劲儿,潦草吃完饭,之后把目光放在时蕴身上,打趣着玩。

“小时蕴,你们班有人追你吗?”

时蕴摇头。

沈似一听就乐,得意都写在了眉梢,开始夸夸其谈:“你这可不行,想当年上高中,喜欢我的女生都排着队,你哥还有你迟礼哥也是,到你这里怎么还倒退了。”

沈似支招:“你多出去玩玩,别整天和你迟礼哥混在一起。”

被cue到,江迟礼这才搭腔:“别带我,我上学,可没人追我。”

“得了吧,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我和老程察觉到谁喜欢,不等女生下一步出手,就帮你扼杀在摇篮里。”

江迟礼不辩驳,笑笑。

沈似又把话题拐到时蕴身上,刨根问底:“所以有吗,不会是你没察觉到吧。”

时蕴再次摇头:“就是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

这次一直在旁边看卷宗的程舫昔也抬了头,家长式地凝视着时蕴。

而江迟礼的眼神里没有“家长”和“好奇”,像是有人和他说话,他惯性的侧耳听着,然后抬眸看对方眼睛,只是基本礼貌。

时蕴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吐出完美答案。

“沈老师和迟礼哥在学校整天看着我,我也得有机会喜欢别人。”

程舫昔放心,沈似觉得无趣。

江迟礼勾着嘴角笑。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是怨我们。”

“才没有。”

“你就权当我们不在学校。”

“我说了没有。”

时蕴涨红脸着急辩解。

……

之后话题中心点逃回房,脸上和脖子上的红晕未消。

她脑子里反复涌入两个字——喜欢。

时蕴给宋诏萤打电话,那边人似乎正在吃东西,讲话含糊不清。

“肿莫啦?”

“喜欢是什么感觉?”

时蕴的单刀直入让宋诏萤来不及反应,被嘴里的吃食呛到,咳得没完没了。

咳了很久,宋诏萤才缓过来。

“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学习学傻了?”

时蕴扣着桌子上的贴画,那一角被她扣起抚平,来回反复。

“我就……我就随便问问。”

“喜欢嘛,应该是种味道。”